朝廷的人事调整并不仅仅限于两个相国,紧接着天子、右相和吏部连发了数十道人事调整命令,涉及到近百名官员的职位调整。
一时间,朝廷上下人心浮动,所有人都在谈论这次官员大调整,这是天子登基以来最剧烈的一次调整,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把收复沙州之事抛之脑后了,沙州太遥远,还是眼前的权力变动更让人关心。

这天下午,薛勋心事重重回到府中,韩氏迎上来给丈夫脱去外套,薛勋摆摆手,“我去内书房坐一会儿,你给我煎一盏茶来!”

他转身向内书房走去,望着丈夫心事重重的背影,韩氏着实诧异,丈夫每天回来都急着去看儿子,从不例外,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她让侍女煎了一壶茶,自己端着茶盏走进丈夫书房,见他坐在桌前发愣,便把茶盏放在桌上问道:“老爷,出了什么事?”

薛勋叹口气道:“今天杨相国找我去谈话了。”

韩氏一惊,“莫非杨相国要免你的官职?”

薛勋摇了摇头,“不是免职,而是要调我去巴蜀任职。”

韩氏松了口气,笑道:“不会又要让你去简州吧!”

“这次是去成都府,出任府尹,升为银青光禄大夫,好像是天子的意思,”

韩氏眼睛瞪大了,又惊又喜道:“这不是升官了吗?你还愁眉苦脸啥,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

薛勋叹了口气,“这个升官太快了,我前年还是个六品小官,这才短短两年就升到了从三品,德不配位,我不想接受。”

“你胡说什么?”

韩氏有点急了,用手指戳一下丈夫的额头道:“别人是想升官都升不了,你倒好,居然嫌自己升官太快了,我简直不知该怎么说你。”

薛勋不高兴地拨开妻子的手指,“你知道什么,这是女婿的升官给我了,我不能要。”

“这....这和女婿有什么关系?”

薛勋摇摇头,“女婿率军在沙州大胜,这次朝廷决定低调处理,不会再给女婿升官加爵,天子心中有点愧疚,就趁这次官职大调整的机会,给我升官,就算是补偿了女婿的委屈,女婿为国立功,我升官算什么?”

“你这是传言吧!”

“什么传言,是枢密使霍公公亲口告诉我的,他就是天子身边的人,当然知道实情。”

韩氏半晌道:“就算是这样,你如果不肯接受,岂不是更辜负了女婿,至少女婿知道,他的功劳得到一定程度补偿,他心里也舒服一点,涛儿也高兴。”

其实韩氏说得有点道理,无论从天子的立场,还是从郭宋的立场,这个安排大家都能接受,只是薛勋自己心中那道坎有点难过,他觉得自己的才能和德行都配不上这个职务。

薛勋叹了口气,他心中不舒服归不舒服,但天子的旨意已经下达,由不得他了。

“收拾东西吧!三天后我们去成都。”

“那路上的安全怎么办?”韩氏对上次去巴蜀遭遇的半路惊魂依旧记忆犹新。

薛勋想了想道:“这次我们尽量简行,书籍什么都不用带了,另外朝廷会派一支百人军队护卫我们去成都府,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

驼铃声声,黄沙漫漫,一支由数千头骆驼和三千唐军骑兵组成的队伍已经走过了数百里的沙漠,告别了黄沙,前面出现了大片胡杨林,再走数十里便可抵达蒲昌海。

“这次过沙漠感觉很轻松,完全没有当年那种随时要丧命的感觉,大家总结一下经验,说说为什么?”

郭宋笑着问身边几名随行将领,他们当年都跟随过郭宋来安西,对过沙漠的痛苦记忆犹新。

李冰举手笑道:“我先说吧!我觉得最关键是水充足,当初我们估计不足,水带少了,走到一半时没水了,当时的痛苦主要是没有水,要把人渴死的感觉。”

郭宋点点头,“说得不错,还有谁再补充?”

梁武举手道:“我觉得还是因为骆驼带得多,它们就是屏障,夜里把我们围住,不畏风沙。”

众人吵成一团,有的赞成水充足,有的认为骆驼多才是主因。

郭宋摆摆手笑道:“其实很简单,就是我们熟悉了,一条路只要走熟悉了,它就会变短,我们每个人都有这种体会。

当然,规模很重要,两个人横穿沙漠和两万人横穿沙漠完全不是一回事,有了庞大的规模,就能携带庞大的资源,所以我考虑,以后穿越沙漠,都需要一千人和三千头骆驼以上,另外要在沙漠两端设立补给点,主要是水,还要在沙漠中竖起指路塔,这样,人和骆驼都能保持充沛的体力,穿过沙漠可能就只需要四天时间,沙州和安西的联系就会变成更加紧密。”

李冰想了想提议道:“其实我觉得可以迁徙一个部落来蒲昌海,再设一处守捉城,然后沙州那边也设守捉城,依附守捉城,慢慢客栈、酒馆都会出来,这样就形成了沿途的商业补给点。”

郭宋微微叹息道:“这些部落也好,守捉城也好,商业也好,原本都有,甚至还有小镇,可惜都被战争摧毁了,除非把吐蕃赶出安西,否则他们不会容许沙州和安西之间强化联系,现阶段暂时不要考虑太多,只要把水源补给站和沙漠中的指路塔竖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又走了十几里,这时众人已经感觉到空气中的水汽,顿时精神大振,加快速度向前奔去,前面的士兵已经大喊起来,这时,连郭宋也看见了,一面湛蓝如宝石般的湖水出现在他们眼前,一望无际,波光浩渺,蒲昌海到了。

.........

在蒲昌海休息一天后,队伍沿着赤河继续西行,一路上都没有遭遇到吐蕃军,八天后进入了龟兹国境内,这天上午,距离龟兹城还有十几里,只见一队骑兵疾奔而来。

为首白发苍苍的老将正是郭昕,他看见了唐军队伍,老远便翻身下马,奔跑而来,郭宋连忙下马,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热泪流淌下来,距离郭宋上一次离去,已经八年了,八年后郭宋再一次带兵到来,两边的将士望着这一幕,无不潸然泪下。

郭昕哽咽着声音道:“贤侄,你终于来了。”

郭宋克制住心中的伤感和激动,点点头道:“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的。”

郭昕望着后面的骆驼,忍不住问道:“有带给我们的物资吗?你知道我们实在太艰难,去年安西雪灾,我们养的羊都冻死了,粮食吃完了,我们只能靠捕鱼、捉田鼠,挖草根度日,很多人都饿得走不动路。”

“难道龟兹王不管你们吗?”郭宋怒道。

郭昕摇摇头,叹口气道:“他们已经迁走五年了,龟兹城内就只剩下唐军和家属,但城外的土地却不肯给我们,他们每年春天来种麦,秋天收割走,一棵麦穗都没有留下,一到冬天,日子就很难熬,每人每天只有一碗薄粥,勉强保证不被饿死。”

郭宋指着骆驼道:“这三千头骆驼满载着粮食和各种物资,连同骆驼一起,都是给安西的,我已经率军攻克了沙州,建立一条从甘州到沙州,再从沙州到安西的物资补给通道,不过我觉得,还是要想办法让安西粮食能自给。”

“这个回头再说,我们先回龟兹城!”

众人和郭昕一一见礼,很多人郭昕还认得,令他唏嘘不已,尤其听说郭宋已经升为河西节度使,更让他又高兴,又感慨,郭宋又劝了郭昕片刻,众人这才翻身上马,催马向十几里外的龟兹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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