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空气里弥漫着浮躁的气味。
明晃晃的灯光下,一切都白得反光。

因为惴惴,只有小半屁股坐在沙发上的李安南,此时不得不往后靠,顺便支棱起二郎腿。

可能这是他成年后学会的第一课。

战略性后退。

方年换了个姿势,双腿大喇喇的支在钢化玻璃桌上。

目光一扫前方,接着看向李安南,右手随意挥动,吐出一个字:“换。”

“好的,老板稍等。”站在门口偏前的女人连忙应下。

她的装扮稍微有点不同,黑色小西服配黑色西服半裙,有点正式味道,也颇有几分姿色。

一旁的李安南:“!!!”

接下来,李安南就听到方年语气随意的道。

“九、二十三、七。”

“再换。”

“三十六、五十一、十七。”

“就这些。”

“好的老板稍等,她们去换一下衣服。”西装女人接着道,“您看看酒水单。”

方年看了看酒水单,道:“皇家礼炮和轩尼诗的套餐,加多一倍调酒配搭,再来支香槟,果盘上这几个大的,就这些吧。”

“好的,老板,一共消费9800,时间可以随意,不过我们凌晨三点关门。”女人道,“老板刷卡还是付现。”

“刷卡。”

虽然这是方年随便找的会所,但以现在申城的消费水平来算,已经算得上挺高端的了。

满足了V包低消后,就不计算时长了,想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走。

不过,里面只包含酒水等在内的基础消费。

后续会不会加钱,是另一回事。

女人临走前,方年说了句:“过几分钟再进来。”

于是,房间里安静下去。

射灯明晃,正中央的显示屏幕上依旧是‘欢迎光临红浪漫’字样。

方年望向李安南:“别想太多,好好感受一下申城的繁华,毕竟这是你大清早转公交跑了得有四十公里来市区的愿望。”

接着补充一句:“其实你就这么想,跟棠梨的灿星差不多的。”

他当然看出了李安南的紧张。

李安南一肚子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末了只是点点头:“好吧,行,我知道了。”

方年又一本正经的道:“至于要不要探索世界,你有半个晚上的时间想。”

李安呼吸一促,瞪大眼睛:“啊?哦!”

不多时,服务员们鱼贯而入。

很快屋内的射灯就璀璨了起来,充斥着迷离色彩。

六个姑娘着不同的装束也走了进来,方年从钱夹子里面掏出一两千块,语气随和道:“拿去喝茶。”

“今晚你们的任务就是陪好我兄弟,别喝醉,别喝倒,懂我意思了吗?”

姑娘们齐声道:“懂了老板!谢谢老板!”

接着方年拿过麦克风,喊了句:“嗨起来!”

于是,音乐立马变得咚巴拉起来。

西装女人则坐到了方年旁边:“老板,您自己不用陪吗?”

方年望向女人,微微笑着道:“不用的,谢谢。”

女人眨了下眼睛,笑道:“可否赏脸,让我来陪您小酌几杯?”

接着又道:“老板叫我陈姐就好。”

方年拿起茶杯,言辞认真道:“实在抱歉,今天开车了,只能以茶代酒,陈姐莫怪。”

陈姐笑着端起酒杯,杯沿很自然的低了五分:“老板客气,您随意。”

说着话,陈姐一口气干完杯中酒。

方年喝了口茶,脸色平静随和,并不尴尬。

陈姐也不在意,她在红浪漫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很多。

像方年这样根本不把万儿八千当回事的人,有;比方年更豪气的,也有。

那些客人多是年至中年的老板,又或者是吊儿郎当的富二代。

只有方年跟李安南这对组合很奇怪,尤其是李安南,看起来就像个刚上大学的人,很可能刚军训完所以这么黑。

方年看起来脸嫩,不过自打坐进包房里,即便是吊儿郎当大喇喇,也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味道。

尤其是当陈姐坐到方年身边后,她能感觉到方年语气里的温和。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混迹于这种场所的熟客。

说以茶代酒时,语气里的认真一点作伪都没带。

她甚至感觉得出,就算是在大街上见到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姑娘们,方年也一样会这么温和。

这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骄傲,完全不符合方年年轻的外表……

陈姐感觉出方年其实比较喜欢清静,所以没怎么多说话,一点都不去惹人厌。

在这间闪烁着璀璨灯光的包房中,仿佛被人为分成两个世界。

李安南在姑娘们的陪同下,唱着歌儿喝着酒,嘴上再嚷嚷着:‘五魁首啊六六六’、‘我踏马’、‘你踏马’。

方年则端着茶杯,偶尔小抿几口。

这场子的繁华与方年无关,也与方年有关。

其实如果温叶再成熟一点,更适应社会一些,这场合她就会在。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除了李安南这样的,暂时没人值得方年这么陪同,他又不差钱,也不指望谁拉他合作什么的……

…………

李安南喝差不多后去卫生间,方年跟了过去。

两人分别站在小便器前放水,方年随意道:“怎么个想法。”

“啊这,我……”李安南很扭捏。

方年道:“我们说的是方言,没人听得懂,再说跟我你客气什么?”

迎着方年的眼神,李安南最后干脆道:“踏马你搞得太高端了,我现在都云里雾里的,你让我怎么想!”

方年就笑:“你都玩半个晚上了,还云里雾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多简单的事情,反正都能帮你安排好。”

接着又补充一句:“不过你得想想,有的东西失去了可就没了。”

李安南:“……”

“本来我都想好了,你这一说,我踏马又犹豫了。”

方年看向李安南:“是吗?”

“怎么……”最后李安南摊开手,颓然道,“行行行,角落那个穿黑色连衣裙的。”

“够吗?”

“啊?我日!”李安南忽地愣住了,“老方你踏马过分了!”

方年一脸玩味:“咋的,尿不出来怪我啰?”

李安南:“再加上那个穿白色短袖的……”

方年比了个OK的手势:“你慢慢来,别着急。”

一边离开卫生间一边用李安南能听到的声音咕哝道:“啧啧,真是年轻人精力旺盛。”

剩李安南一个人在卫生间等着血液回流。

方年坐回沙发后,跟陈姐谈了两句:“九、一七一块,陈姐帮忙谈谈。”

陈姐点头:“好。”

方年补充道:“交代一句,我兄弟还是个小老弟。”

这件事情没什么好说的,曾经浪迹天涯的方年对套路很熟悉,从姑娘们换了衣服进来后他就知道没什么搞不定的事情了。

陈姐很快回来,比了个‘??’的手势。

方年掏出钱夹子看了眼:“稍等。”

红浪漫旁边就有ATM,方年很快回来。

差不多时,方年跟李安南离开红浪漫。

方年早有准备,在金茂楼上的君悦开了房间,房间副卡也在离开前给了九、一七。

启车离开红浪漫时,李安南问道:“怎么不带她们。”

“给她们点时间。”方年笑道。

金茂66层的一间套房里,方年站在落地窗前,指着窗外道:“现在你看看,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就是我跟你说过的。”

李安南:“我踏马弟弟要骂娘了……”

于是,方年做了个手势:“我先回去了,你慢慢玩。”

…………

…………

次日上午,方年开车送李安南回东华松江校区。

方年问道:“怎么样?”

听见方年开口问,李安南瞬间眉头跳动,浑身上下都在激动:“我踏马跟你说……”

“我说真的,我的形容词不够,我完全无法描述那种感觉,啧……我踏马的……”

“啧……”

李安南可能就用光了所有的语气助词,才终于停下来。

开车的方年看了眼李安南,道:“还说‘踏马’呢?”

接着道:“我问的是,现在什么感觉。”

李安南目光望向车窗外,看着道路两旁树木倒退,良久才叹着气开口:“有点空虚。”

方年接着道:“你再想想昨天的你。”

李安南:“我……”

方年语气平静道:“之前我还没太明白,昨天才想过你说喜欢李芬琳,说喜欢陈琪的起因。”

“如果你有钱有能力,在申城的你甚至能每天晚上都跟昨晚一样,你能看到申城所有的繁华,你喜欢的样子,这里都会让你感受,让你体验。”

“比如你看,那些送牛奶的进了门,送鸡蛋的却在敲门,比如昨天的日暮,今天的清晨,都有白霜飘满道路……”

系着安全带的李安南艰难的换了个姿势。

听着方年继续说了下去:“你再想想昨天早上从松江去市里,因为你没有钱也没有能力,所以只能是转不完的公交车。”

最后,方年认真问道:“我这么说,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李安南沉默了下去,良久后叹着气道:“谢谢你,老方。”

“如果没有你,我昨天晚上见不到申城的繁华,也住不到金茂大厦那么高的楼上,今天还要坐两三个小时的公交车再回到松江;

如果没有你,我连说‘踏马’这两个字都要分清楚场合,没人会把我当回事;

如果没有你,我只能靠着想像,顶多是与手机电脑为伍,根本没法体验到这些;

其实我什么都不是。”

方年就笑:“不用把自己说得这么一文不值,我只是想告诉你,从闭塞的棠梨到申城你付出过的那些努力,不要白费,也别轻易忘记。”

“我很能理解你迫切的向往另一个世界的想法,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主次之间要有自己的权衡。”

李安南连忙点头:“我会认真思考的。”

“别忘记自己是谁,好好读书,有空一起体验生活。”最后方年笑着道。

明媚的阳光里,李安南身上多了向上的积极动力。

在那些过去的清晨和日暮中,他已经被教会了成长。

现在,方年教给他‘把根留住’。

方年清楚,有些事情换个人做,有些话换个人讲,效果会截然不同。

他是真的希望李安南好,所以才会说这么多。

多数人在没有经历社会毒打,形成稳定三观时,会更崇拜那些优秀的同龄人,比如方年这样的,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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