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肃低着头,缓缓讲述着自己的身体情况,言语里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不愿意前往雍凉之地。
司马昭摸了摸鼻子,有心拒绝,可是看着一旁的妻,又不好直接驳斥。

比起司马师这台冷血的政治机器,司马昭还是有些人情味的。

他更像是一个人,不惜以得罪群臣的代价来保下心腹贾充,也会在两个儿子的立储问题上迟疑,会感到愤怒,会感到悲伤,对自己的亲戚也都不错。

而司马师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杀自己的妻子,杀自己的女婿,若是司马昭破坏了司马家整体的利益,或许他都能对弟弟下手。

司马炎的人情味就更重了。

历史上,晋军攻破建业,孙晧投降,诸葛靓逃走,司马炎知道诸葛靓的姐姐是琅琊王妃,必然去了姐姐所在的地方,于是就去找他,诸葛靓逃到厕所里,司马炎就直接堵在厕所门口,诉说两人年幼时的交情,还想要给人道歉....

后来司马炎得知自家舅父奢侈无度,跟人斗富,这位最先想的居然是偷偷送东西给舅父,不让他输掉....

得知岳父趁着自己晕厥的时候安插心腹,更换了自己的诏令,他竟只是简单的训斥了几句....

被大臣当面训斥,他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虽然这位治理国家不怎么样,但是当朋友当亲戚那是真的没话说,主打的就是一个以诚待人,宽厚温和。

到了司马衷,人情味就更更更重了,这位见谁都乐。

其实,王元姬是很少会参与娘家的事情,无论是兄弟们来找她,或者是父亲来找,她都不会相助,也不会因为娘家的事情而向司马昭求情,也正是因为她这样的性格,让司马昭更加宠爱她。

可这一次,王元姬却站了出来。

在王肃说完之后,王元姬看向了司马昭,认真的说道:“钟会见利忘义,喜欢挑起事端,恩宠太过一定会作乱,不能委以重任,应该适当的打压他。”

司马昭挠了挠头,又来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妻子对司马昭的意见很大,她从来不在自己耳边吹什么枕边风,唯独对钟会,每当自己夸赞这位能臣的时候,王元姬总是说这個人不可靠,野心太大,喜欢挑事,目中无人等等。

司马昭哪里会不知道钟会的这些缺点。

可是,这人是真的好用啊!

庙堂里的群臣,各个都是利益熏心,最重要的是,他们彼此勾结。

别看如今司马家跟诸多大族合作联盟,一同啃食曹魏,可是,等他们掌权之后,情况可就不同了。

现在司马昭对高柔等人一一下手,其实也是在扫平以后的障碍。

历史上,司马炎完成统一之后,庙堂就采取了一系列的办法来限制豪族,对付世家...翻脸比翻书都快,可惜,已经做大做强的大族,已经不是庙堂能制服的了。

若是司马师那还不好说,司马炎嘛....这人执政多年,都不曾杀过多少人,他不忍心杀人。

这类的革新,不流血怎么能成呢?

钟会虽然有诸多的缺点,可是他从不跟其余大族勾结,虽说算不上孤臣,可也是能信任的能臣快刀了。

王肃听到女儿的话,却没有开口附和,平静等着司马昭回话。

司马昭摇着头,“岳丈啊,是您多虑了,没有人说要将您发配到凉雍去,只是想若是事情有变,可以让您前往,若是您不愿意去,就继续担任太常,这有什么呢?”

王肃看了一眼王元姬,没有说话。

王元姬却忽然开口说道:“父亲,这话是对的。”

王肃一愣,尽管心里不解,却还是点着头,表示听从。

三人正说着,就有甲士禀告,说是钟毓前来拜见。

司马昭大笑,“正说着钟会,他兄长就来了!”

王肃眼里闪过一丝恼怒,当即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

“岳丈勿要着急...您许久不曾前来,不如在后院歇息片刻....夫人,带着岳丈去聊一会吧,我办完事就过去。”

王元姬领命,当即就令人扶着老父亲,走出了内屋。

刚刚走出来,就与钟毓碰到了。

钟毓看到他们两人,赶忙行礼拜见,态度十分诚恳。

王肃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

钟毓很是无奈的说道:“舍弟顽劣,若是有得罪了您的地方,请您恕罪,过几天,我定然会去您的府邸上,赔礼道歉...”

听到钟毓的话,王肃还不曾开口,王元姬却先说道:“钟公不必如此,公事公办,怎么能说得罪呢?要拜访也是我们家先去拜访才是...”

两人聊了几句,钟毓方才走进了内屋。

王元姬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认真的对父亲说道:“钟毓跟他弟弟不一样,不能得罪,要多来往。”

“唉...这些都好说,可是我这...我这年纪,如何能去的了凉雍啊?姜维闹得那么厉害....”

王肃明显是有些纠结。

王元姬安抚道:“父亲勿要担心...这不过是钟会在吓唬您呢,我认为,这是离开庙堂,返回老家的好机会...如今洛阳内多动乱,趁此机会退仕回家,远离这些事情,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此刻,钟毓自然也是见到了司马昭。

司马昭很是客气的将钟毓请到了身边,让他坐下来,方才亲切的询问道:“稚叔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禀告?”

“将军,先前那些传播谣言而被关押起来的人,已经调查清楚了,他们都是这一年内从淮南前来洛阳的...虽然没有招认,可都与毌丘俭有些关联...”

司马昭一愣,不动声色的问道:“您怎么会认为这件事与毌丘将军有关呢?”

钟毓赶忙说道:“毌丘俭此人野心勃勃,与夏侯玄李丰等人交好,大将军处置了那些人,毌丘俭心里定然不忿,早有欺君罔上的想法,故而派人前来洛阳,传播谣言,妄图离间君臣,以图大魏....”

司马昭大喜过望,赶忙拉住了钟毓的手,“朝中像您这般能说实话的大臣已经不多了!”

钟毓这番话,直接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是坚决站在司马家这边的,是反对毌丘俭等乱臣贼子的。

司马昭感慨道:“庙堂有您与士季,何其幸也!”

钟毓迟疑了一下,还是很干脆的说道:“将军,我弟弟才智过人,但好玩弄权术,野心不小,不可不提防。”

司马昭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若将来果真如此,那我只治钟会之罪而不牵连钟氏一门。”

“多谢将军!!”

钟毓再次行礼。

钟毓发现自己越发不能限制弟弟之后,只能是采取这样的办法来减少弟弟对自己家族的危害了,这也不算是背刺弟弟,实际上,这跟司马孚是一个道理。

给自己家族留条后路,按理来说,应当是钟毓全力以赴,钟会负责留后路。

可钟会比钟毓要激进的多,将兄长该做的事情给做了,那钟毓自然就只能去当后路了。

但愿自己所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吧。

司马昭却没有再提起钟会,他很是认真的说道:“都说您善于识人,当今王公不愿意为陛下之师,陛下尚且年幼,身边不能没有人教导,您愿意为我举荐一个人嘛?”

钟毓不假思索的说道:“司空郑公,德高望重,精通经典,他的才学,是天下人都承认的,应当由他来负责教导陛下。”

司马昭眯起了双眼,他还记得当初贾充曾说过,曹髦企图利用郑冲来拉拢天下士子的想法。

他缓缓说道:“郑公当然是适合的,只是他忙于国事,若是再让他负责教导陛下,怕是忙不过来,您能否再想想别人呢?”

钟毓苦笑着说道:“臣愚笨,除却郑公,实在是想不起别人来。”

司马昭抿了抿嘴,这就是他喜欢钟会的原因,庙堂里这些人,总是喜欢藏私,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什么都不敢说。

钟会就不会如此了,他是敢说敢当的。

司马昭此刻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或许,此人可以为曹髦的老师。

无论是名望,道德,还是对司马家的亲近程度,都是最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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