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住过的惜艾的卧房跟前,开到荼蘼的花儿已经纷纷凋落,本来整洁而有意趣的小院子,现在有些萧条。惜艾娘正端着一碗饭,站在门口,苦口婆心地劝她:“姑娘,你好歹就吃一点吧。娘给你煮了你最稀罕的打卤面。”
房间里面没有声音,身旁的从夏和我一起站在院子门口,我听到他微微叹气。

惜艾娘继续劝道:“孩子啊,孟刚人家是个好孩子,年纪轻轻人长得好又正派,肯定不会亏待了你的——”

惜艾抽噎的声音传出来:“这都啥年代了,还不让人自由恋爱?”

“自由恋爱好啊,不是说先让你和孟刚接触一下吗?不行咱就散啊,你说国庆那孩子,他——”

说着说着,惜艾娘忽然抬头看到了我,连忙说道:“哎呀,沫儿你可来了,快点劝劝惜艾,这孩子气死人了。”

我眨眨眼,从惜艾娘手里接过饭碗,放在院子里的小桌子上,望了望房门,笑着说:“大娘,你说,咱们家,谁是当家的哪?”

惜艾娘困惑了一下,不知道我什么意思,说:“自然是她爹了。这……”

我点点头:“那好吧,我先不看惜艾了,我能先见见杨伯伯吗?”

从夏愣愣地说:“我爹不在家啊,他吃饭才回来,沫儿你先劝惜艾吃点东西——”

我拉着惜艾娘坐下,招招手让从夏也过来,低声说:“先不忙,她到了想要吃的时候,肯定是要吃的。我先给你们讲个故事行吗?”

“孩子哟,这都啥时候了,你讲啥故事吗?”惜艾娘一头雾水。

我坚持,看着从夏的眼睛,又望望惜艾娘:“这个故事很重要,跟惜艾吃不吃饭有直接的关系。”

从夏点头:“好吧,你讲。”

我轻轻地开始了:“从前,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叛逆,她还有一些疯狂。总之呢,这个姑娘很不听话也很不能干,比起惜艾来差远了。可是呢,她有一个很有钱的爸爸,还有一个很……很……很仗义执言清纯可爱温柔熨帖的闺蜜,额,朋友。虽然她又懒又馋又刁钻,可是她勇敢善良,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她看起来很笨,实际上比谁都聪明……”

说着说着,我忽然喉咙有点酸酸涩涩的,眉眼不自觉地弯起来,然而心情却酸楚不堪。

“后来,这个姑娘遇到了一个小伙子,这个小伙子很穷很没有势力,但是却是个一等一的好人。而这个姑娘的朋友,也遇到了一个小伙子。”往事袭上心头,我的眉目变得柔和,也有点隐隐的痛楚。我从来没有刻意地想起过展睿琪,他对于我来说是人生中最无法言说的一部分,似乎我们两人都互相对不起过,归根结底不过是两个人太自爱也太自私,总以为对方应该为自己放弃什么或者原谅什么,以致到最后,谁也无法互相原谅。

“姑娘的小伙子呢,为了姑娘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虽然他们俩在一起,没有很多的钱花,也没有什么金碧辉煌的屋子住,可是两个人每天都很开心。姑娘的朋友很羡慕,可是这个朋友遇到的小伙子,很上进很有天赋,是个有前途的大好青年,所有人都把他看做潜力股,只是姑娘的朋友看见他就不高兴。后来,果然,因为姑娘的朋友和小伙子之间产生了一些利益纠缠,两个人反目成仇——直到,那个小伙子对姑娘的朋友下了黑手,让她至今都没办法回家。”

从夏显然有点晕,但是惜艾娘却有点回过味来了:“你是说……”

“大娘,你是觉得开心重要呢,还是钱财重要?或者说,你和杨伯伯在一起,图的是他的人,还是他这一片家业?”

“当然是他……他这个人了。”朴实的中年妇女,说到这里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点点头,继续说:“故事还没完呢!后来啊,姑娘的爹听说了姑娘的事,带着她的娘大老远跑过来跟姑娘算账了。你想啊,一个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怎么能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呢?姑娘和小伙很害怕,他们甚至还吵架了,不知道怎么办。姑娘的朋友现在已经知道生命里最重要的是什么了,于是她代替姑娘和小伙子去求她的父母,经历了一番很曲折的过程,姑娘的父母才勉强同意女儿和小伙子交往。其实,他们两人只不过是明白了,如果一个人活着的话,青春是不可以辜负的,一辈子的事情,千万不要让自己后悔,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女儿遗憾或者后悔。”

“那么您呢?您希望惜艾守着一大堆钱,后悔一辈子吗?”

显然,从来没有人给一个出生于解放前的妇女讲过这些事情,我的言论无疑是难懂而且惊世骇俗的。我的心里也清楚地明白,在价值观完全不一样的八十年代,我的这一套毫不务实的歪理邪说,不可能打动大娘和从夏哥。一套鬼把戏,不可能成功两次:但是能让他们想一下,也总是好的,哪怕有一丝希望,也不要让惜艾的生命里留下说不清的遗憾:如果说爱情和亲情必定相悖的话。

其实我并不了解刘国庆,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我闻所未闻,来到天意镇不到半年,我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回家和帮顾松林写书上,没有怎么打听过他们之间的故事。况且这个年代的姑娘,也不大可能会把自己心里那点隐秘的心事和盘托出。之所以会毫不犹豫地帮惜艾,不过是我觉得,一个人最不应该做的,就是让自己遗憾——没有人比我更懂,那种最亲爱的人在身边的时候不肯珍惜,结果发现再也回不去了、故事早就结束了的时候的痛彻心扉的遗憾。

我也相信刘国庆不会让我失望的,因为他知道一个女人,尤其是惜艾这样的女人,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不过是那份,心满意足。

“可是,闺女啊,”惜艾的娘蹙着眉头,“嫁给孟刚怎么会后悔呢?他人好,工作也好,对惜艾也是满满的情意,你们这些年轻人,就该听做老人的一句话,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做长辈的总是明白怎样的路是孩子们不会后悔走错了的。”

从夏在一旁红着脸低头。

果然回过味来了,我心里叫苦不迭,但是没办法,下面只能看刘国庆的了。

“你怎么又来了!滚,忘恩负义的小东西,我家的门口你永远不要来!”忽然,一个苍冷的声音在门怒吼起来。

从夏悄声说:“糟了,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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