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宋巩打开门锁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宋慈席地而坐,周边都是书籍,看那散乱的样子显然都是翻过的,而宋慈正聚精会神的翻着手上的书,看这模样便知他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只啃了几个冷馒头,但他的眼睛却依旧发亮,如同饿狼见到了猎物一般。
“慈儿。”宋巩轻声唤了一句,宋慈却丝毫没有反应,直到翻完了面前这本书,他才惊觉门已经打开了。

“父亲!”他激动的叫了一句,蓬头垢面的好像乞丐。

宋巩挥了挥手:“先折腾干净了,再来见我。”

一个时辰后,宋慈正襟的跪在了宋家的大厅里,宋巩则脸色严肃的问道:“第一个题目,时值盛夏,河里捞出一具女尸,一刻钟后仵作到场,发现尸体上并无伤口。如何判断女尸是溺死,还是谋杀?”

宋慈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应当以五升米醋擦洗尸体全身,如果有外伤自然会显现出来。”

“五升?”宋巩微微有些不满。

宋慈躬身解释道:“先祖笔记中曾提到过类似案件,当时先祖是用三升米醋擦洗身体,让尸体的伤口呈现出来。但儿子发现,先祖那时是冬天,尸体保存完好,但父亲所出题里是夏季,又暴晒了一刻钟,尸体已经微微腐坏,米醋自然要多加两升。”

“不错不错。”宋巩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先祖留下的经验自然宝贵,但案子千奇百怪,不能一概而论,即使相同的手法,也会随着季节、发现尸体的时间、甚至是当地的环境而产生不同的效果。慈儿你记住了,先祖们的经验只能为你铺出一条小路,后面的大路还要自己去走。”

宋慈认真的点了点头。

“老爷,”就在这时老管家推门而入:“县官带着一群人来了,还有一具尸体,说要请老爷出山验一验。”

看管家的样子,对这些事明显已经习以为常了。

宋巩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宋慈:“这次我就不出手了,你来吧!就当是考你的第二个题目。”

宋慈立刻站起身跟着宋巩走出屋子。

此刻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县官带着仵作以及几个捕快抬着一具尸体,边上是一群男男女女,好几个人正围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女人谩骂,甚至拳打脚踢,而女人只是哭着大叫冤枉。

宋巩微微咳嗽一声,众人立刻被宋巩给震慑到了,闭上嘴立在一边。

“尸体呢?”宋巩看向县官,县官挥了挥手,身后的捕快立刻抬着担架将尸体放在了院子中央。

那是一具男尸,已经微微散发出一些臭味,尸体面色蜡黄,眼耳口鼻处均有血迹,一双眼睛瞪的老大,似乎临死前经历了无穷的痛苦和折磨。

最为奇特的是尸体的肚子,高高隆起如同怀孕七八个月大的孕妇。

县官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这是城西的农户,今晨他的妻子刘氏起床时发现死者躺在床下,竟已经死了,匆忙的报了官。但死者的弟弟认为是死者的妻子和邻居偷情被发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毒杀了亲夫。”

“仵作已经验过,死者的确是中毒而死。”说到这,县官微微皱了下眉:“但刘氏却大喊冤枉,即使在重刑之下也不愿招供。奇怪的是认识这对夫妻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非常好,多数人都认为刘氏不会偷情,更不会做出毒杀亲夫的丑事……”

宋巩点点头,伸手在尸体的脑袋上按了按,又抹了点血迹闻了闻,然后缓缓说道:“是中毒的症状!”

县官松了口气,转头就喝道:“刘氏,如今宋老先生都发话了,你还不认罪吗?”

原来那粗布麻衣的妇女就是死者的妻子刘氏,她高呼一声道:“冤枉呐大人,民妇哪里会杀人呀。”

县官大喝一声:“仵作已经验过,死者于昨天半夜身亡,你与死者共处一屋,竟然今晨才发觉,刘氏,你当本官是三岁小孩儿吗?”

刘氏呜呜哭着:“民妇睡觉死的很,其实睡前感觉亡夫就有些不对劲了,总是说肚子疼,还说恶心,我便给他烧了点水喝,后来就去睡觉了。谁知道,谁知道……”

“胡说!”县官显然怒了:“死者半夜中毒死于家中,当时就你一人,你不是凶手谁是凶手?分明是偷情被捉,就买来砒霜谋杀亲夫,来人,带走。”

“慢着!”就在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宋慈突然高喝一声,宋巩有些不高兴得道:“慈儿,不要胡闹。”

宋慈微微躬身:“父亲,你方才不是说了,此案作为儿子上任前第二个考验吗?所以你总该让儿子也验验尸吧。”

宋巩脸色一黑:“胡闹,死者中毒的症状如此之明显,何须再验?”

“父亲!”宋慈高声道:“死者妻子并不像是撒谎,何况县官大人已经施了重刑,她仍旧喊冤,难不成要屈打成招?你对得起你曾经穿过的那一身大宋官袍吗?”

啪!

清脆的一巴掌落下,宋慈脸上出现清晰的手掌印,宋巩伸手指着他,指尖微微颤抖:“孽子,孽子!”

县官见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上前低声道:“宋老先生,令郎三天前破的那桩悬念可让本官大开眼界,既然令郎要验尸,就让他验吧。”

宋巩依旧黑着脸,宋慈一激动就叫道:“难不成父亲不敢让儿子验?怕儿子验出的与父亲不一样?”

“好!很好,滚过去验吧。”宋巩气的胡子都抖了起来。

宋慈大跨步来到尸体旁边,同样伸手在脑袋上摸了摸,也闻了闻血迹,最后一双手却停在了死者的肚子上……

他拍了拍死者的肚子,侧着耳朵很认真的倾听道:“刘夫人,死者的肚子生前就如此肥大吗?”

“不,不是的。”刘氏哽咽着道:“他这肚子好像是最近才长起来的,也找大夫看过,大夫只说是积食。”

宋慈点了点头:“最近你们最常吃的东西是什么?”

刘氏想了半天摇头道:“民妇家常年吃的东西都差不多,有什么吃什么,这段时间吃的东西大多都是青菜、鸡蛋之类的。”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宋慈追问道:“就是最近经常吃,而且死者还特别嗜好的。”

“特别嗜好的?啊!”刘氏突然叫了一声:“最近他总是去河里摸螺蛳,用辣椒炒了吃。他特别好这一口,所以这一个月来吃了有十来回了。”

“螺蛳?”宋慈眼睛一亮:“那就是了。”

蓦然间,他站起来对县官拱了拱手道:“大人,死者面色蜡黄,腹部隆起,敲之有积水,这正是吸血虫病的症状。”

“吸血虫病?”县官好奇的问道。

“胡言乱语!”宋巩黑着脸:“吸血虫病者面色枯黄,此人面色只是微微发黄,不过是长期劳作的原因。至于腹部隆起,微有积水,如若我猜的不错,死者最近喜好吃饱便躺下,时间一长肚子便会越来越大,至于积水,中毒死亡者,腹部也偶有积水。”

刘氏点点头:“宋老先生说的不错,他是喜欢吃完饭就躺下,特别是最近,总是犯懒,有时候一躺就是一天。”

“这不正是吸血虫的病症吗?”宋慈立刻插话:“吸血虫病者发病之初,便是浑身疲软。四肢无力自然会犯懒,且夫人之前所说死者死前曾觉得腹痛、恶心,这皆是吸血虫病发的征兆,死者嗜吃螺蛳,吸血虫寄生于螺蛳中,父亲为何对这些视而不见,仅凭死者七窍出血便认定死者是中毒而死?”

宋巩冷哼一声:“那你如何解释与死者同吃的刘氏却无事?”

“刘夫人。”宋慈转向刘氏:“平日在家里,是否因为死者爱吃螺蛳,你便将螺蛳全给他一人食用?”

刘氏点点头,宋慈扭头道:“父亲,您听见了吧?”

“那死者中毒的症状呢?”宋巩也冷笑起来:“吸血虫病在病发之初便能察觉,何以死者竟到死却没有发现?我倒是认为凶手故意以吸血虫病来转移视线!”

“儿子不这么认为。”宋慈声音拔高了几分:“吸血虫是病,但父亲是不是忘了有些食物一起吃下去也会引起中毒?刘夫人,昨天晚上除了吃螺蛳,还有什么?”

“青菜、豆子,猪肉……”刘夫人一样一样的回忆,宋慈眼睛一亮:“猪肉?父亲你听到没有,螺蛳和猪肉同吃确实会引起轻微中毒的现象,而死者吃了大量的螺蛳,这才造成死者中毒症状严重!”

看着父子两人你来我往,县官头疼的道:“宋老先生,这?”

“还请大人以意外结案!”不等宋巩说话,宋慈就斩钉截铁的说道。

县官有些为难的看向宋巩,却见宋巩黑着脸不讲话,这便是默认了宋慈的说法。县官赶紧对众人使了个眼色,所有人当即默默的退出去了。

等院子里只剩下父子俩的时候,宋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我宋家的子弟!”

宋慈原本还有些后怕,刚刚他一时激动,处处顶撞父亲,没想到父亲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有些夸赞的意思。

“慈儿,”宋巩轻声叫了一句:“据为父所知,赣州鱼龙混杂,当地官员之间如同树根般盘枝错节,你这一去必然会打破这个平衡!你将要面对的情况是你无法想象的,若是你连查出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为父断然不会让你去给宋家丢脸。”

“父亲!”宋慈叫了一句,宋巩笑着说道:“急什么,为父对你的表现很满意,感觉收拾收拾,四日后便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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