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师,怎么会出意外?”

一见面,郭威就用责备的语气质问,冯道哑口无言,只能低头认罪。叶华见冯道着实可怜,站了出来。

“启禀监国,这事情不能怪冯太师,有人一心求死,别人怎么防得住?”

郭威心里头都着了火,哪有闲工夫猜哑谜,怒吼道:“别卖关子,快说怎么回事?”

叶华让郭威看了刘赟的绝笔,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刘崇察觉了我们的用意,一旦刘赟继位,他的处境就会格外尴尬,故此他想办法联络张元彪,送了书信和毒药,利用刘赟懦弱孝顺的弱点,逼死了亲生骨肉!”

叶华说到这里,都不寒而栗!

父子相残的悲剧不是没有过,比如安禄山和他的儿子,还有朱温和他的儿子,这个乱世,什么荒唐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但是一位父亲,利用儿子对自己的孝顺尊敬,去逼死儿子,如此冷酷无情,残忍狠毒,叶华还是第一次听说,简直令人发指!也难怪老冯道失手,实在是想不到啊!

刘崇,够狠!够毒!够绝!

郭威听完之后,也傻眼了。此事的确不应该怪冯道,可登基大典已经准备好了,正主却突然暴毙,这出戏还怎么唱?

找其他人替换?

根本行不通,刘知远的亲儿子都死光了,刘赟还是养子,上哪找一个合适的傀儡来?

苦心筹划了两个多月,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郭威的郁闷可想而知!

这时候冯道突然开口了。

“监国,眼下还有一个办法!”老冯的神情极为严肃,郭威为之一振,“冯太师,有何良策?”

“老夫以为应当立刻以弑君之罪,讨伐刘崇,同时令太后降懿旨,由宗正寺推选新君!”老冯道言辞恳切,近乎哀求道:“监国,为今之计,只有这一条路了,可万万不能错失良机!”

叶华听得清楚,当然明白,老冯道还在维护他的方略。

其实这个办法还算不错,抛出推选新君的计划,其实就是个离间沙陀残余势力的幌子,让他们彼此之间,没法互相配合,同心协力和郭威作对。

而郭威呢,继续顶着监国的旗号,去讨伐刘崇,只要铲除了刘崇,其余者皆不足为虑。

这个方略和曹操打着天子旗号,征讨四方大同小异,事实证明,也的确有效。只是叶华没有把握,郭威还能不能继续听从冯道的提议了……

果然,郭威听过之后,没有立刻点头,而是陷入了沉思,他眉头深锁,凝视着天边,久久不语……突然,马蹄再度响起,一些文武要员风驰电掣而来,其中有柴荣,枢密使王峻,枢密副使范质,集贤殿大学士王溥,翰林学士魏仁浦,大将郭崇威,张永德,王殷等等,相比之下,不论是赵匡胤,还是韩通,都是小字辈,只能在最后面跟着。

王峻一出现,就大声嚷嚷,“殿下呢,是生是死?”

郭威的思绪被打断,脸色很难看,“秀峰兄,殿下已经身亡,今日的登基大典只怕办不成了。”

王峻愕然,沉默了三秒钟,突然哈哈大笑,“怎么办不了?监国,要我说就应该由你登基继位,非要推什么刘赟,简直多此一举,现在他死了,说明天意如此,大家伙说对不对?”

有几个将领下意识点头,他们也觉得郭威登基才是最合适的,谁不想当从龙功臣啊!但是还有明白人,比如范质、魏仁浦,柴荣等人,全都脸色难堪,跟茄子的颜色差不多。

郭威不满,咳嗽两声,这帮人终于安静下来,可一个个热血翻涌,心潮澎湃。

柴荣焦虑道:“眼下真正的要务是查清楚谁害了殿下,要找出真正的弑君杀父的凶手!”魏仁浦也立刻道:“没错,若是找不出凶手,一定有人诬陷我们的。”

在外人看来,刘赟惨死在登基前一天,如果郭威立刻继位,弑君的帽子无论如何也摘不掉。虽然之前杀了刘承祐,可毕竟是刘承祐害人在前,现在无缘无故杀了刘赟,好说不好听。

叶华站了出来,“已经派遣人手去追踪张元彪,根据目前的判断,是刘崇下的手!”

“啊!”王溥惊呼道:“刘崇身为殿下的生父,居然弑杀亲子,简直连虎毒还不如!”

范质也颔首道:“刘崇的确阴险毒辣,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也是本性如此!当务之急,国不可一日无君,该尽快拿出个方略才是。”

王峻又开口了,“还拿什么方略?当初迎请刘赟,老夫就不赞同,如今他死了,足以证明监国天命所归。还愣着干什么,拜见新君!”

说着,王峻带头跪下,伏身叩拜。

“老臣恭请陛下登基继位!”

他这么一带头,其余的将领纷纷跪倒,齐声大喊。

还站着的只剩下叶华,柴荣,冯道,范质,魏仁浦等寥寥几人。

这里面冯道的脸色最难看,老头子的身躯摇晃,险些摔倒,幸好被叶华扶住了。

“老太师!”

叶华有意开口,把冯道的想法说出来,老冯道似乎觉察了他的想法,手臂微微用力,冲着叶华摇了摇头。

叶华深深吸口气,他也看明白了眼前的局面。

当初能决定迎请刘赟继位,已经是郭威做出的最大妥协,无论如何,不能来第二次了。非是郭威不愿,而是不能!

这是什么时代?武夫悍将最嚣张跋扈,最无法无天的时候!

推翻旧主,拥立新君,跟喝凉水一样轻松,没有丝毫的道德压力。

大家跟着你郭威,支持你登基,是想当从龙功臣,是想封妻荫子,更上一层楼。偏偏你老是绷着,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大家的好意,既然你不想当皇帝,那就换一个人!总会有人满足我们的要求的!

在这一刻,叶华仿佛看到了陈桥兵变,看到了黄袍加身!

身不由己啊!

他又想起了这段时间,种种乱象。

比如沙陀余孽种种动作,匠作监之乱,乃至阎晋卿和慕容彦超逃出京城,还有阎晋卿带着死士攻击御帐,刘赟之死……凡此种种,都透着诡异。

要说凑巧,也太凑巧了吧!要说牵强,也的确有些牵强。

郭威可是握着十几万雄兵啊,那么多人,那么大的力量,怎么会出如此明显的疏漏?

看似不可思议,但是换个角度想,郭威手下的人,不愿意刘赟继位,他们对沙陀作乱,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甚至有意推波助澜,比如放走阎晋卿,比如任由500死士接近京城30里!

叶华的额头手心,冒出了冷汗。

一直以为郭威最大的敌人是刘崇,是契丹人,现在他才明白,真正的敌人就在面前,就是那帮看似臣服在脚下的家伙,他们才是最危险的!

王峻和王殷,两个老将带头呐喊:“陛下,请以苍生为念,登基继位,顺天应人!”

郭威一直仰着头,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切似的。

沉默良久,他终于缓缓点头,王峻和王殷迫不及待,将一件给刘赟准备的龙袍披在了郭威的身上,此时的郭威有一种很荒唐的感觉,到底我是天子,还是他们才是天子,说的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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