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珒将她的话琢磨了片刻,慢悠悠地拿起筷子,戳了一下面前的那道清蒸甲鱼。
“那你和它有什么区别?”

“有话好好说,别骂人行吗?”佟冉不满。

上官珒笑:“为了保护自己,就把头缩进坚硬的龟壳里,谁喊都不出来,难道不是缩头乌龟?”

佟冉敛眉。

“阿冉,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那我,应该是怎么样的人才对?”

上官珒的手指在他的手机屏幕上跳动了一下:“你应该像视频里那样,无所畏惧,果敢坚毅,大杀四方。”

--?--

四人吃完饭,一起离开包厢。

出门的时候,上官琛揽着Tina走在前头,上官珒也很自然地揽住了佟冉的腰,佟冉看了他一眼。

他振振有词:“人家恩爱有加,我们也不能落了下风,对吧?”

对对对,他总是有道理的。

佟冉乖顺地任由他揽着,四人一起下楼。

上官琛的车就停在门口,佟冉和上官珒送他们两人到车边。

“弟妹,I-will-Miss-you!”Tina抱着佟冉不撒手。

对于Tina来说,她这趟中国之旅虽短暂,但却过得充实且有意义。云和剧院之行,更是让她和佟冉之间结下了深深的友情,此时要分别,她真的舍不得。

“我也会想你的。”佟冉用中文说,“等你下次来的时候,我一定现场表演京剧给你看。”

上官琛翻译给Tina,Tina用力地点点头,她伸出小拇指,示意佟冉拉钩。

“一烟为钉。”

“一言为定。”

上官琛将Tina送上副驾驶座,转头对上官珒和佟冉挥手。

“老四,弟妹,我们走啦,下次见!”

“下次见!”

佟冉和上官珒并肩立在一起,冲上官琛挥了挥手。

黑色的轿车缓缓启动,随着车子离开,被车身阻挡的视线渐渐开阔清明,佟冉一抬眸,看到了马路对面那道笔直站立的身影。

她蹙眉。

是卞廷川!

卞廷川穿着长风衣,路灯下,淡得像是一抹月色。

佟冉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可是,他真的在那儿,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已经在那儿的。

上官珒注意到佟冉不对劲,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也看到了卞廷川。几乎同时,身边的女人像是触电般快速地脱开了他的手。

他不动声色地沉了口气。

“我去车上等你。”

佟冉没反应,她定定地望着马路对面的人,像是灵魂出窍了。

上官珒只当没看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快步走向自己的车子。

卞廷川看到上官珒离开,才穿过马路走向佟冉。夜色下,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尤其,是卞廷川。

“廷川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现在的关键吗?”卞廷川开口就把两人之间的那张弓拉到了最紧绷的状态,“佟冉,我问你,你和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佟冉话到了嘴边,却又陷入了犹豫。

“怎么?还想瞒?我刚才都听到了,也都看到了。一个喊你弟妹,一个对你搂搂抱抱。”卞廷川冷哼,“原来上官珒就是那个让你搬出去住豪宅,还送你豪车的金主!”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是哪样?”卞廷川的语气发了狠且咄咄逼人,“佟冉,你可真厉害!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和上官珒眉来眼去,还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我从前真是看错你了!”

佟冉感觉自己要在他的目光里窒息了,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她却失去了表达的力气。

原来被最在乎的人质疑、否定,是这样的感觉。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卞廷川眼底露出一丝不屑,“上官家的老太太做寿?还是更早?”

“……”

“真没想到,你平时一脸天真相,关键时刻,还挺会顺杆上爬的!可你确定攀上上官家的高枝你就能飞黄腾达了?这上官珒能给你名分吗?他会不会像你亲生父亲一样,只是玩玩而已?你又会不会像你母亲那样,最终给人做小……”

“卞廷川!”佟冉紧盯着卞廷川,眼泪瞬间滚落下来。

她不敢相信,她刚刚听到的那些话,竟然是出自卞廷川的嘴。果然,最亲近的人,最知道刀子往哪儿捅最痛。

而她的廷川哥哥似乎更狠,他简直是想让她一刀毙命。

“卞廷川!在你眼里,在你卞廷川眼里!我佟冉就是这样的人!对吗?”佟冉极力克制着情绪,却无法克制眼泪。

卞廷川看到佟冉哭,有片刻陷入了惊惶。

从小到大,能让佟冉哭的事情,几乎没有,无论练功多苦,无论受多大的伤,她永远都是剧院的开心果,除了,提到她的母亲。

卞廷川猛地意识到,他刚才因为愤怒口不择言地说了什么话。

“小冉……”他想挽回,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伤害已经造成了,说再多也是徒劳。

“还有,你跟踪我是不是?”佟冉一双泪眼,闪着锐利的光。

卞廷川无力否认。

是的,他的确跟踪了她,佟冉和Tina从云和剧院出来之后,他一直悄悄跟在她们身后,跟到了这里。

佟冉见他不说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抹掉眼泪,苦笑,“你真的跟踪我?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到了需要你跟踪的程度?”

卞廷川眼见佟冉丝毫没有悔意,心底的那点疼惜转瞬即逝,他想起来时的立场,又变得有些激动:“我若不跟着你,怎么知道你到底说了多少谎?”

“是,我说谎是我做错了,我应该一开始就对你们说实话的,可是我……”

可是那时候的她瞻前顾后,思虑太多,那时候的她,甚至还对卞廷川抱有幻想。她以为只要她不说,这场荒唐的两年之约就可以悄悄过去,然后,她能重新做回佟冉,做回廷川哥哥的小冉。

是她太天真了。

人的感情,只会往前,永远不会退后。

“你什么?你又想说你有苦衷对吗?”卞廷川上前一步,“别搞笑了佟冉,开豪车,住豪宅,出入高档餐厅,这样的苦衷,云和剧院人人都想有!”

--?--

上官珒坐在车里,遥遥望着月光下相对而站的两个人。

佟冉背对着他,他始终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不过,卞廷川的神情,他却正好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男人,时而狠戾,时而决绝,与戏台上温婉的形象判若两人,好几次,上官珒都觉得他似乎要把佟冉吃了。

他有些担心佟冉,却又清楚,此时把空间让给他们是最好的。

这场对话,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最后,以卞廷川拂袖而去结束,他离开时的表情并不好看,显然,两人并没有解决矛盾,甚至,很可能还将矛盾升级了。

上官珒双手支在方向盘上,对于这样的结果,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沉重。他是希望她能开心的,可她怎样才会开心?和卞廷川维持着单纯的同门之谊?还是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卞廷川走了很久,佟冉都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她的背影单薄而寂寥,她似乎忘了,他还在等她。

上官珒正考虑要不要下车,佟冉忽然转身朝他车子的方向过来了。

他下车,绕到副驾驶座去给她开门。

佟冉走到他面前,看了他一眼,很轻声地说了句:“谢谢。”

她哭过,通红的眼圈和沙哑的嗓音都是证据。

“不客气。”上官珒回得很快。

她已经坐进车里了,听到他的话,眉角一抬,又看他了一眼,他还以为她会笑,但她没有,她缩进了副驾驶座的真皮座椅里,像一朵盛放的花忽然自闭,彻底低下头,没了声响。

车子穿破夜幕,城市的光影一重又一重地落在她身上。她将头歪在玻璃上,望着窗外的夜景,表情和眼神皆是静止的。

上官珒时不时瞄她一眼,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车厢的气氛沉闷而压抑。

“上官先生。”她忽然出声,明明人就在身旁,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嗯。”上官珒放慢了车速。

她有话要说,可是,张了张嘴,又没了声响。

上官珒等了一会儿,她还是不说话,就当他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终止时,却听她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娶我?”

上官珒把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僵,他的余光扫过去,想看清楚她问话时的表情是严肃或是愤怒,可她还望着窗外,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者,是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需要面对。

“唉。”

佟冉忽然又叹了口气,她降下车窗,伸出半截手掌自顾自地去捕风。

上官珒见状,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并没有真的要他回答这个问题。她明白的,虽然说因果循环,但答案再重要,也改变不了眼前的现状了。

两人回到家,佟冉的情绪依然低落。

“我先上去了。”她说完这句话,就往楼上走。

上官珒看着她无精打采的背影,忍不住叫住她:“佟冉。”

她回头。

“饿了吗?”他问。

她愣了一下,终是笑了:“没记错的话,我们是刚从餐厅回家的吧。”

上官珒也笑了起来。

是啊,这句话再万能,吃饱的时候问总是没用的。

“那你去休息吧,别想太多,晚安。”

“晚安。”

--?--

从那晚吵过架之后,佟冉好几天没有见到卞廷川。她没有刻意躲着他,甚至希望能面对面再吵一架,把该说的都说说清楚,可卞廷川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好几天没有回到云和剧院,原本排好的戏,也全都临时换了其他戏目顶替。

对于他的行踪,人人缄口不言,佟冉也不敢问。

周五,是佟冉的生日。

卞应宗早早订好了蛋糕,傍晚,蛋糕店的老板娘亲自把蛋糕送到云和剧院,给佟冉道贺。沈素玲更是做了一桌好菜,准备给佟冉庆生。

“师兄今天应该会回来吧?”尚小眉端菜上桌的时候忽然问。

没有人回答。

佟冉趁势轻轻地问了声:“小眉,师兄这几天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没人知道,不过听说……”

“你怎么这么多话?”一直坐着沉默的苏瑶忽然开口,打断了尚小眉。

“我怎么就多话了?冉冉不是在问嘛!”

“问怎么了?该闭嘴的时候就闭嘴!”

“诶,你这人今天吃错药了吧!”

“你就当我吃错药了吧!”苏瑶瞪了尚小眉一眼,踢着凳子就走了。

“什么人嘛!好好的给我找茬!”尚小眉也生气,围裙一摘就去门槛上坐着了。

厨房的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佟冉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竟引起这样一场争端,她立在原地,手足无措。

沈素玲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今天是你生日,你想想廷川什么时候缺席过你的生日?”

佟冉不吱声。

是的,她来云和剧院这么多年,卞廷川从来没有缺席过她的生日,每年的今天,无论他是在外地唱戏还是出差,他一定会赶在十二点前回来。

尤其是她十八岁那年的生日,她一直记得,那个生日的前一天,卞廷川刚动完阑尾炎手术,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休息,可他却悄悄从医院溜出来,只是为了亲手将准备好的成人礼物送给她……

这一晃儿,又是十几年过去了。

那时候,佟冉以为他们会一直好好的,就这样陪伴、信赖、支撑着彼此。可没想到,他们也会脸红脖子粗,也会声嘶力竭,也会口不择言,也会用力地撕开对方的伤疤,只为逞一时口舌之快。

他们都变了,在时光的洪流里,变得自私且自利。他们再也回不到当初的简单和纯粹了。

菜上了桌,所有人围坐在桌前,等着卞廷川回来,可是,他一直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众人都觉得奇怪,只有佟冉知道,他或许还在生她的气。

那晚他拂袖离开时,那种决绝和失望,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仿佛,他以后都不会再见她了。

“算了,不等了!”卞应宗铁青着脸开口,“反正今天的主角也不是他,没必要为他浪费大家的时间,我们先吃吧。”

“师傅,我再打个电话试试。”苏瑶说。

“不用了!”卞应宗喝止苏瑶,“我说了,不等了!”

屋里所有人都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卞应宗拿起筷子,给佟冉夹了一个鸡腿,既像安抚又像发号施令地道:“吃!”

佟冉应了声,她刚低头咬了一口鸡腿,就见云和剧院的大门被推开了,门外,卞廷川正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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