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如果不是温嘉志命悬一线,慕以瞳想,冯暖心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叫出“瞳瞳”两个字。
真是讽刺。

曾经,她多么想再听一次,记忆中,温暖的女声,浅浅柔柔的呼唤这两个字,只是万万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听见的。

她爱着,恨着,怨着,恼着的女人。

有多爱就有多恨,有多恨就有多爱。

这个女人,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在多年前,毫不留情的抛弃了她,没有一点留恋。

还记得她抱着自己,亲着自己白净的小额头说:“瞳瞳是我的珍宝,最重要最重要的珍宝。”

可是在更有钱,更有权,更有势,更加美好的未来和她之间,这个女人没有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瞳瞳,我求你!我求求你!”

冯暖心伸手紧紧攥住了慕以瞳的手,几乎要把她手指折断的力气。

她让慕以瞳见识到了,一个母亲在挽救自己孩子的生命面前,可以有多努力。

“暖心,你这是做什么啊!”温成林咬牙低吼,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站起来!给我站起来!”

“你别管我!”冯暖心甩开他,吼叫出声。

平日里,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少的女人,这个时候,竟然能够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她被逼急了。

“要我磕头吗?瞳瞳,你要我给你磕头吗?”冯暖心凄然惨笑,泪流满面,何其狼狈。

温成林别开头,不忍看这一幕。

温望舒凤眸淡漠,仿佛事不关己。

慕以瞳笑出声,女声朗朗,“不必了,温夫人,您起来吧。”

她说完,转头看向一脸惊愕到现在都没缓过神的小护士,“请问,我要去哪里抽血?”

“啊?”小护士回过神,咽了口唾沫,这才说:“这,这边,请,请小姐跟我来。”

“好的呀。”慕以瞳拂了拂长发,“对了,我中午喝了一点点啤酒,不影响吧?”

“只是一点点的话,又过了这么久,不影响的。”

“哦,那就好。”

温成林叹息一声,扶着冯暖心起身,她疲倦的靠在丈夫怀里,闭了眼睛。

眼看着慕以瞳跟着护士走出几步,蓦然,一道沉沉男声传来:“等一下。”

慕以瞳背影一僵,站定在原地。

冯暖心倏然瞪大眼睛,从温成林怀中站直,看向温望舒,“望舒?!”

温望舒迈步走过来,站在慕以瞳身后,“你想好了?”

慕以瞳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嘴角弯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有什么好想的?老娘想要献爱心,不行吗?”

“慕以瞳!”他厉声呵斥,握住了她的手臂,“你想好了?”

“望舒!”冯暖心咬牙,一字一顿:“你想干什么?就这么不舍得?里面躺的是你弟弟!”

“听到没有!”慕以瞳回头看着温望舒,双眸空洞,“那是你弟弟!”

“呵!”温望舒嘲讽而笑,松开手,“你不要后悔。”

“后悔,后悔。”慕以瞳低声呢喃,跟着护士而去。

但她临走前的那句话,却一直盘旋在温望舒耳边。

“你可以冷血,我不行。”

冷血?

是啊,还有谁比他温望舒更加冷血无情?

因为他所有的热血,都尽数归了一人。

他弟弟?

慕以瞳你到底为什么救他,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明知道这样变相的默认,我们之间,就是陌路。

“成林,嘉志会没事的,对吗?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会的。”拍拍冯暖心的肩膀,温成林带着她坐下,低声安抚:“不要怕,嘉志一定没事。”

“嗯,成林,嘉志不能出事,不能……”冯暖心悲恸,掩住脸,低低哭泣。

温成林看了爱妻一眼,走向大儿子,“望舒,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温望舒凉薄一笑,转过身看着父亲。

那面容,是温成林从未见过的冷若冰霜。

“难道在你心里,就只有她?她就那么重要?”咬牙切齿的质问,他不相信儿子竟然会到如此境地。

温成林话落,冯暖心的声音跟着传来:“望舒,我不管你怎么讨厌我,厌恶我,但嘉志是你弟弟,你的亲弟弟,这一点,请你记住!”

温望舒又是笑的那般轻描淡写,眼神幽幽落在冯暖心脸上,“恕我说一句不中听的,得了便宜,就默默偷笑去吧。”

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寒铁一般砸来:“她不欠你!”

*

护士让她躺在床上,她就乖乖的躺上去。

一根细细的针头扎进她的身体,“兹”一下,然后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慕以瞳转过头,看着红色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顺着一根管子落进一只透明的血袋里。

护士陪在她身边,不时低语两句安抚。

她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的原因,那笑容竟然有些苍白。

“这个,一会儿就会进到他的身体里吗?”

护士点头,“是的。”

血袋很快满了,护士拔出针头,却被慕以瞳按住了手腕。

“慕小姐?怎么了?”

“这样够吗?再抽一些吧,我血多。”

“不行,已经够多了。慕小姐放心,我们已经从别的医院的血库调血过来。”

“好吧。”慕以瞳吸了一口气,眼皮有点沉。

后来护士好像说了让她好好休息的话,但她只听了大概就没了意识。

从慕以瞳那里抽来的血送进手术室,冯暖心和温成林靠在一起,心急如焚的等待着。

这个时候的时间会被无限拉长,一秒钟都像是一年那么漫长。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那盏红灯灭掉,手术室门从里面打开。

温成林急忙扶着冯暖心起身迎过去。

医生走出,摘掉口罩。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可以转去病房观察了。”

“啊!”冯暖心闭上眼睛低呼一声,眼泪簌簌而下。

不会有人知道这十几个小时里,她的心情到底经历了怎样一番波折。

“谢谢!医生,真是谢谢你!”

“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紧接着,护士便推着温嘉志从手术室里出来。

冯暖心一下子扑上去,扒在床边上,“嘉志,我的嘉志……”

温成林搂住她肩膀,宽慰道:“暖心,我们先送嘉志去病房,暖心。”

“嗯,嗯。”

*

慕以瞳又陷入那个熟悉的梦境里,红色的血浆,她的双脚陷进去,接着是双腿。

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想要大叫,可是根本叫不出声音。

救命,救命,救救她。

妈妈,救救我……

“妈妈,妈妈,救我,救我……”

本来在门口打电话,突然听到病房里面慕以瞳呓语,温望舒挂了手机,疾步折返。

她不安的挥舞着双手,眼泪顺着眼角不断涌出。

“救我,妈妈,救我……”

一声一声,撕心裂肺,让听的人也心如刀绞。

温望舒握住她的手,握在掌心,另一手抚着她的额头,脸颊,“瞳瞳,醒过来,你在做梦,醒过来,瞳瞳……”

可是不管他怎么叫,慕以瞳都醒不过来,只是重复着那句话。

妈妈,救我。

无奈之下,温望舒只能叫来医生,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

之后十几秒,慕以瞳慢慢安静下来,仿佛陷入了深度睡眠。

“让她睡一下,可能会有点久,醒了就应该没事了。”

“嗯,谢谢。”

“不用谢,温先生,那我先出去了。”

医生离开,温望舒拉过椅子,坐在床边,手还握着她手。

睡着的慕以瞳就像一个孩子,没有清醒时的棱角,每一寸都柔软的易碎。

慕以瞳不知道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那时候,夕阳的余晖斜斜洒进窗,温望舒就融化在那里面,唯有一双凤眸,如被墨渲染,漾着黑曜石般璀璨的光。

他那样安静的看着她,只看着她。

慕以瞳清楚的在他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是谁说过,如果你能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见自己,那就是说,这个人的心里,有你。

太多的,她不敢妄自揣测,只单单眼前瞬间,已经足够她心驰神往,恋栈不已。

他微微一笑,眉眼轮廓,醉人温柔。

修长的指抬起,落在她颊上,丝丝寸寸,游弋抚动。

“醒了?”

“唔?”她脑袋那一刻是空白的,完全想不起过去发生了什么。

温望舒俯身吻了吻她的额,问她:“身体难过吗?渴吗?饿吗?”

慕以瞳开口,声音出奇的沙哑,“渴,不怎么饿。”

他转身倒了杯水过来,扶着她靠在自己怀里,就着自己的手给她喂水。

稍稍喝了两口,她突然想起什么,扒住他的手臂,“我睡了多久?”

温望舒不说话。

她又问,“他,他没事了吗?”

好久,温望舒才低低“嗯”了一声。

慕以瞳松了一口气,仰起头看着他,“你去看过他了吗?”

温望舒扶着她躺下来,给她掖了掖被角,“没有。”

“没有?”微惊,她说:“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去吧。”

听了这话,温望舒终于对她露出一抹冷嘲笑意,“我去或者不去,跟你有什么相干?”

“我……”

“慕以瞳,你逞英雄,你好,你真是太好了。”

“你少在这里讽刺我!”慕以瞳也恼了,“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情,又与你有什么关系!说到底,我救的是你弟弟,轮不到你对我冷嘲热讽的,温望舒,你没资格!”

“哦?我弟弟?”温望舒凑近她,凝着她的眼睛,“他到底,是谁的弟弟,要我一字一字,清楚明白的跟你说吗?”

“温望舒!”慕以瞳惊恐瞪大双眼,“你!你!”

“我什么?”他撤开身体,单手插在口袋,姿态悠然,“慕小姐舍己救人,要不要我给你送个锦旗什么的?表彰一下你的大无畏精神?慕以瞳,说到底,你没有心!”

没有心。

她没有心。

涩然一笑,她闭上眼睛。

那个时候,他想要她怎么办?

袖手旁观,看着温嘉志去死吗?

还是在冯暖心对自己下跪的时候,冷冷说一句报应?

不管哪一种,她都做不到。

她就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她就活该被同一个人在同一个位置,狠狠再刺一刀。

反正那个地方,已经全疮百孔了,已经不能称之为心了。

病房变得安静。

慕以瞳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

他不在了。

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她忍着,忍着,再也忍不住了。

“温望舒!你混蛋!温望舒!你回来!温望舒……”

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慕以瞳扑下床,重重跌在地上。

病房门打开,急促的脚步声,她被人打横抱起。

“你疯了!”温望舒咬牙吼她。

慕以瞳呜咽一声,狠狠往他脖颈上咬下去。

他一声闷哼,手臂抱紧了她。

她咬的深,咬的紧,似乎要将他那块肉咬下来。

他不发一言,就这么受着。

这一刻,怀中女人给他的疼,如此清晰。

“你们都是混蛋,你们温家人都是混蛋,我上辈子欠你们的,欠你们的……”她哭叫,喃喃,又抽泣着舔刚才咬他的地方,小声说对不起。

温望舒把她放在床上,和衣躺在她身边,把她连人带被抱住。

慕以瞳渐渐平复了情绪,从他怀里钻出小脑袋,凝着他脖颈上的伤口出神。

“你去找医生看一下,好吗?对不起。”

“嗯,这回真的该打狂犬疫苗了。”

“别开玩笑,温望舒,你去找医生看一看好不好?对不起。”

他不说话,闭上眼睛假寐。

慕以瞳又开始哭,絮絮叨叨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说个不停。

温望舒最后受不了,嫌弃她烦,先低头堵上她的嘴,连带着眼泪一起吃下肚。

然后重重揉了揉她的脑袋,起身出去了。

十分钟后,他回来,脖颈上贴了一块白色的纱布。

慕以瞳吸吸鼻子,一双眼睛肿的像是核桃。

他走过来,像刚才一样躺上床抱住她。

她怯怯的问伤口情况,他说没事。

她说对不起,他就吻她。

后来两个人又开始轻声说话,什么都说,天南地北,不着边际。

*

熬了近乎两天,温成林的身体有些受不住,冯暖心劝他回去休息,他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我留下来陪着你,再说,嘉志还没醒,我回去也不安心。”

冯暖心点头,看了眼床上儿子,轻声问温成林,“你生气了吗?”

“嗯?什么?”

“我,我那样做是被逼无奈。”

她在解释跪求慕以瞳的事情。

温成林叹息一声,搂住她肩膀,“暖心,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嘉志可能就……”

“对不起,对不起。”冯暖心埋头在温成林怀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她又明知道,需要自己道歉的,是另外一个人。

那个被她抛弃了多年的人。

“暖心,去看看她吧。”

惊讶于温成林会说这样的话,冯暖心从他怀中抬起头,怔愣半响,终究自嘲一笑。

“我想,她现在不愿意看见我的。”

“暖心。”

“都已经这样了,不会有任何改变。”

只能说她们没有那份亲情缘分,这辈子只能做两个互不相干的人。

所以,冯暖心告诉自己,不可以,不可以让她再搅进自己的生活。

……

慕晏晏打不通慕以瞳的电话,有些暴躁。

她不承认自己是担心,只是因为有工作要跟她汇报。

这个不负责任的女人,还说要教她东西,结果隔三差五就找不到人。

盛宛萍端了水果出来,看见女儿板着个脸,和慕毅严肃的时候像极了,顿时忍俊不禁,“晏晏,来吃水果了。”

“哦。”慕晏晏应了一声,走过来。

慕毅拿起一根香蕉,剥了皮递给盛宛萍。

盛宛萍接过来,羞涩一笑。

“晏晏怎么了?”慕毅吃着苹果,问小女儿,“怎么一晚上都不太开心啊?”

慕晏晏把手机放下,不想告诉爸爸自己联系不上慕以瞳的事,不是嫉妒,是怕爸爸担心。

“没什么。”

“在公司怎么样?还适应吗?”慕毅又问。

慕晏晏敷衍的点头,漫不经心的样子根本藏不住心事。

盛宛萍不禁蹙眉,拍了下她的手臂,“你这孩子,爸爸问你话,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真没事。”咬了口香蕉,忽然,她的手机响起。

慕晏晏赶紧拿起来,结果是唐铎烊打来的。

无聊,干嘛给她打电话啊。

想着,却还是控制不住按了接听。

“干什么?”

“出来。”

看了眼慕毅和盛宛萍,慕晏晏起身跑到一边。

“我为什么要出去?唐铎烊,你是不是喝多了?”

唐铎烊哼了声,“小爷儿酒量好着呢,赶紧出来,小爷儿找你有事!”

“我不出去,唐铎烊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你要是找慕以瞳,我告诉你,我也找不到她!”

“我不找她,我找你,别跟小爷儿废话,蓝菲酒吧,麻溜儿的过来!”

唐铎烊说完,把电话挂断。

慕晏晏瞪着手机,狠狠跺了跺脚。

盛宛萍走过来,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问她,“晏晏,是谁啊?”

慕晏晏把手机收起来,随口说:“妈,我有个朋友找我有急事,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嗯,他,他有急事,我很快回来。”

慕晏晏一边说着,一边跑上楼。

换好衣服,她拿了慕以瞳的车钥匙,奔出慕家。

唐铎烊在蓝菲酒吧喝的昏天黑地的时候,突然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他低咒着捂住脑袋直起身,就看见一个气呼呼的小美妞站在面前。

辨认了半天,舌头打结,他叫:“慕晏晏?”

慕晏晏皱着细眉推开他凑近过来的脸,没好气的问:“找我过来干什么?参观你这副鬼样子?”

唐铎烊哼了声,从高脚椅上跳下来。

身形一歪,慕晏晏急忙伸手扶住他,“你给我站好!站好了!”

唐铎烊嘻嘻笑,带着酒气的灼烫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小姑娘登时脸一红。

“我叫你来,你还真的来啊?嗝!是不是喜欢小爷儿?”

“喜欢你大爷!”慕晏晏又羞又恼,直接手一松再顺势一推。

然后,唐小公子往后一栽,华丽丽的把脑袋开瓢,连夜送往医院。

慕以瞳得知消息的时候,是唐小公子住院的第二天上午。

杀到唐铎烊病房,还没等推门,就听到她家小姑娘软趴趴的声音。

“你吃不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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