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张夫人正在梳妆台前卸妆,从镜子里看到张子强进来了。见他一脸的愁闷和无奈,张氏问他是不是孙德又给他气受了?
张子强说:“有什么办法!他除了主张劫掠,根本无大志,他又总防范着我,这不是桃花山的山贼马均用也投靠过来了吗?他们联起手来,我感到事事掣肘啊。”

张天人却不以为然,打虎要靠亲兄弟,上阵还须父子兵,有天佑和天叙、天爵兄弟俩,还能放心些。

张子强不好意思说她弟弟是个饭桶,只是说:“光有忠心不行,得有能人,有谋士,有将才,可我没有。”

张夫人说:“可以出贤良榜啊,招天下贤士,为我所用。”

“我何尝不想。区区之地,有何贤才!”张子强道,张了榜出去,只来了一个顽兵,他又根本不是见榜而来。

“这个顽兵怎么样?”张夫人问,“听天佑说,那顽兵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把你都听迷了?”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张子强说这个顽兵城府很深,所言天下大势和雄起天下的大策都对,可施行起来也不容易。

“那你怎么只叫人家当个亲兵?”张夫人问。

张子强说也不能光听他嘴上说呀。况且他新来乍到,尺寸之功未立,骤然委以重任,别人也会不服。

张氏道:“有一件怪事,不知该不该说。”

张子强问她什么怪事?

张夫人道:“咱家小姐和他很谈得来。”

“这怎么可能!”张子强很感意外,说,“就不说他们男女有别,也是素昧平生啊。你还不知道灵犀是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人吗?”

“这还用老爷说!”张夫人告诉张子强,她已见过两次了,灵犀和那个亲兵有说有笑的,谈起话来足有一顿饭工夫。

“是吗?”这一说,张子强不由得皱起眉头,他说,“难道,他真的不是个良善之辈,来者不善?”转念一想,即使他不怀好意,灵犀也不会越雷池一步啊,从小看着她长大,还不知道她的稳重吗?

张夫人听他话里有话,就问还有别的可疑处吗?

张子强道,他一来,立刻去找底下的两个百户,天叙派人盯了他的梢,他们担心,这个顽兵是来使反间计的。

“那可得防着点。”张夫人说,“没家贼引不来外鬼呀。”

张子强也叮嘱张氏,想法从丫头口中探探口气,这顽兵哪一点叫她看中了,连女孩儿的规矩都不顾了?

张夫人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兵营里,顽强正在回想刚进寺庙当和尚的那年,佛性大师跟他说过的话:贤才是有的,大乱的世道,贤才往往隐于草莽之中。

当年佛性大师和武灵甫不约而同提到了江西四贤是孔明、张良一样的人物,不管张子强怎样出贤良榜,顽兵认定这样的人才不会登门的,良禽尚知择木而栖,而况于人?

顽兵当然不会知道,此时他的师父佛性大师正在临川的武胜村拜访当代大儒刘润东。

刘润东家的房子坐落在青山碧水之间,郁郁葱葱的楠竹林拱卫着风火墙的院落,青堂瓦舍,飞檐画栋,整个院子被松柏围护着,一望可知是乡里首户。这家的主人便是在当地号称预知天下大事的刘润东。

今天,刘润东正在书籍琳琅满目的书斋里接待远游讲经的佛性大师。

刘润东四十多岁,面目清癯,星目长髯,因为弃官居家,又喜欢道家之术,所以羽扇纶巾,大有老庄之风。

佛性大师说:“几年不见,你在这一带已是名声大噪了,听说你对《灵棋经》大有研究,推事极为灵验?”

刘润东说:“学生岂能比得了老师?”

因为佛性大师入佛门前教过他三年,所以他对佛性大师恭恭敬敬地执弟子之礼。

“那都是过去了。”佛性大师道,“从前我只是个设塾开馆的教书先生而已,你不过跟我读过三年经书,如今则是分道扬镳了,一个僧,一个道,冰炭不同炉了。”

刘润东道:“佛家也好,道家也罢,殊途而同归。先生是从井冈山归来吗?”

“没有去成。”佛性大师说:“左良玉封锁了去井冈山的路,我就想到你府上混几顿斋饭吃了。”

“学生正愁着无法排遣时光呢,老师来得正是时候,正好聆听教诲。”刘润东告诉他宋来恩点了翰林,却发誓不去,章华、叶真虽当着差,也懒怠与贪官为伍,都赋闲在家,回头要把他们接来,陪老师多住些时日。

佛性大师称他住的这地方山明水秀,真是世外桃源。

刘润东却是叹息连声,遍地烽火、四处狼烟,哪有真正的桃花源?想过野鹤闲云的日子也不可得了。

佛性大师说:“说说而已,你不同于我。我垂垂老矣,心早已是槁木死灰,不问世事了。你正值壮年,为天下黎民计,你也该出山,你迟早是闲不住的。”

刘润东一面给佛性大师添茶续水,一面笑道:“这话可不像佛根深植的出家人所说的。”是啊,佛门讲出世,佛性大师却劝人入世,岂非反复其道?

佛性大师自有他离经叛道的见解:说什么六根清净,其实很难做到,无忧禅定,有时只是追求罢了。入世难,出世更难。

刘润东说:“说得好。老师何不入世,干一番经天纬地大业?”

“这使命只有你刘润东来担当了。”

佛性大师说:“你不是占卜极灵的吗?你没摆过未来之卦吗?”

“我从不为自己占卜。”刘润东说,既然老师说起,我现在就摆一卦试试。

刘润东在供奉着张天师的神案前上了香,口中念念有词:上启天地,太上老君、张天师,并启四时、五行、阴阳、日月并十二天罡、十二地煞,值日功曹,天地定位,人极肇立,爰有卜筮,维此灵验,吉凶孔昭,启迪隐机。

佛性大师在一旁摇着扇子笑眯眯静观。

祝毕,只见刘润东捧起卦罐轻轻摇了几下,记下用铜钱制作的阴阳板,连摇三次,将制钱散于案上,摆开一看,对佛性大师解释,这卦象倒是应了老师的话,进取在即,出仕为上,不过也有点滞怠,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恐不能善终。

佛性大师也有他佛家的说法:善始与善终是善善相因,善故善,善启恶,这是乐极而悲,否极而泰的意思。世间本没有纯正的好与坏。

刘润东说:“日后再看吧。”

佛性大师说:“你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你看天下雄起的张献忠、李自成,哪个能成气候?”这也许是他来临川访刘润东的本意。

“皆流寇耳。”刘润东一脸不屑神色,除了送快递的,就是种地的。这几年来,高迎祥、张献忠和李自成都派人来找过刘基,请他出山,他都躲开了。刘润东不屑与他们为伍,因为刘润东认为他们成不了气候。

佛性大师说:“良禽择木而栖呀,你自来清高、孤傲,岂能与等而下之的人为伍。但你终究会遇到明主的,你的卦象里却没有,我疑心你的卦术还未炉火纯青。”

刘润东服气,称佛性大师的话一针见血。

佛性大师说:我已知道未来的明主是谁了。

“是哪一个?”刘润东眼睛一亮。

佛性大师说:“看你这眼神!”“还敢夸口长隐山林之中的人吗?”

刘润东笑了,他只有在老师面前现出本色,一扫清高、孤傲之气。

佛性大师说:“此公现在还没于草莽之中,我不是靠未卜先知而行事,这个人我很熟,日后必是他崛起在群雄之上,最终登大统。我已把你和宋来恩荐给了他。”

刘润东说:“老师自己把仕途看成烂泥塘,却把学生往泥塘里推,何如此不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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