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傻瓜才好吗?”顽兵这一说,她也笑了。
这时一个浑身沾满泥水的人被云奇带了进来,顽兵吃了一惊,问:“你,不是跟胡仁忠一起去的吗?”
那人说:“是。”又说,“给我一杯水。”
顽兵亲自递水给他,很没有底气地问:“胡仁忠呢?出事了吗?”那随从喝干了一杯水,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管,一抖,抖出信来,说这是胡都事让呈报主公的。
顽兵一看,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好样的胡仁忠,足堪信任!真是天助我也,多尔滚已经死了!”他冲门外大叫:“叫众将领过来,马上出击,这是良机,良机岂可失?”
同样兴奋的武丽丽伸手去要那封信:“给我看看。”顽兵却十分警惕地缩回了手,说:“我不都把内容说了吗?何必再看?”胡仁忠在信里还说他一定设法把纳兰弄回来献给顽兵,这怎么能让武丽丽看见?
武丽丽奚落道:“别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使命吧?”
顽兵笑道:“又来了。”支吾过去,趁她不注意,将信藏起来。
武丽丽这份警惕并未放松,她说:“多尔滚一死,美人王后纳兰可就是名花无主了,何不掠来享用?也省得珍藏着一幅画,毕竟是画饼充饥呀。”
顽兵不敢就此深谈,急忙找托词:“你换了药就先睡吧,我得连夜派遣水陆舟师乘乱出击。”
武丽丽哼了一声,向里面走去。
张惠呆呆地坐在窗前,面前放着一封信,她满面泪痕,傻了一样。
白玉的信几乎要了她的命。这封经过顽兵斧正、润色,再由白玉誊抄,由顽兵封缄,亲自派人送到张惠闺中的信,对于花季少女来说,无异于一场寒霜,她的心立时枯萎了。
她整天泪流不止,茶饭不思,这可吓坏了丫头晓月,赶忙背着主子去搬救兵。
此时萧灵犀正在书房里陪着叶剑先生给孩子上课。
叶剑正给顽彪、顽秦、顽恭、陈炜等几个孩子上课。孩子们正在朗读《孟子·公孙丑下》:“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
叶剑用戒尺拍拍桌子,问:“顽彪,你明白孟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顽彪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答:好天气不如好地方,好地方不如大家齐心协力。
坐在后面的萧灵犀微笑,又轻轻摇头。
叶剑说:“很好,但不完全。天时是时令、天气,地利是说地理位置形势,而人和不是只知同心协力,而指人心归向。”
顽彪说他父亲带兵在鄱阳湖上大败多尔滚,这就是人和取胜。
叶剑表扬了顽彪,说读书就该这样举一反三。说顽彪不杀降卒,爱护百姓,因此深得民心,受到拥护,才节节胜利。
金菊进来,附萧灵犀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萧灵犀随她走出去。
萧灵犀见了张惠的丫环晓月,以为她小姐找自己有事。
晓月说:“夫人快去看看吧,小姐不吃不喝的,一整天了,人像痴了呆了一样。”
萧灵犀一惊:“因为什么呀?”
“怎么问也不说。”晓月说,好像什么人捎来一封信,没看完就哭起来了。
萧灵犀猜,又必是与白玉有关,真是冤家!她没细问,便大步流星地向张惠房子走去。
张惠房中,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把信纸吹落地上,又呼啦啦地满屋飞起来。张惠痴痴呆坐一隅,迟滞的目光望着窗外。
脚步声响了,张惠也不回头。萧灵犀来到她身后,说:“惠丫头,走啊,我们去玄武湖划船,怎么样?”
张惠无动于衷。
几张信纸刮到了萧灵犀脚下,她低头拾在手上,越看越紧张,终于变得表情凝重了,低低地说了句,“白玉真混蛋!”
萧灵犀把信折起,压在砚台底下,对金菊说:“走,把小姐扶出来,我们到外面去,别憋在屋子里。”
张惠挣扎着不肯走,她对萧灵犀说:“你们别管我,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萧灵犀说:“尽说傻话,你是为一个男人活着吗?他变心了,不要你了,并不损你什么,这是好事,这样朝秦暮楚的男人,不值得你这样。”
她和金菊生拉硬拖地把张惠拖了出去。
泾江口成了恐怖的世界。部队逃的逃,走的走,更有不听命令的,大白天行抢,百姓吓得四处逃难。
街上到处是抢掠的大兵。码头上战船争相开动,营地里拆掉了帐篷,只剩了埋锅灶的残灰、三块石。这都是胡仁忠揭帖的功效,泾江口如汤浇蚁穴一样,乱了营,任何人对变成匪徒的溃兵都无约束力了。
李玉在经过十字街石牌坊时,看见了毛笔字写得很圆熟的揭帖,才明白为何局面突然失去了控制。
那揭帖是这样写的:
天茫茫,水茫茫,
摄政王死了不发丧,
灵柩偷运回武昌,
替死鬼儿留泾江……
李玉刚一走回租住的院里,立刻发现门前停着华丽的宫中大轿,十多个武装侍卫在门外等待着。他料定是纳兰来了,忙向正房走去。
他当然不会知道胡仁忠正张网以待,而猎物正是纳兰。
不远处,胡仁忠带领着他的十几个人隐蔽在十字路口处,他们也都穿着清军的军服,全副武装。
李玉一迈进门槛,一直站在客厅里的纳兰惊喜地迎过来,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纳兰已是行色匆匆了,怀里抱着装玉玺的匣子。她连坐都没坐,说:“我马上要上船走了。我希望你跟我走。”
“不了,”李玉并不感到突然,他冷静地说,“我们就此分手吧,望你能保重。”
纳兰眼里含着泪,说:“谈什么保重?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但我决计不躲不藏,不管多尔滚对别人怎样,他对我是百依百顺,别人都可以骂他,惟我不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
她那悲伤至极的脸庞,蕴藏着凄凉的美。
“可惜呀,”李玉心里一动,长叹一声,说,“如果日后你有了难处,就去找我,我好歹是你的朋友。”
“谢谢,”纳兰的泪水流了下来,说:“我再恳求一次,跟我一起走吧……”眸子里闪着炽烈的光。
这时,楚美玲及时地从里屋走了出来,她不能不出来救急了,她说:“这位是纳兰王后吧?”
纳兰惊疑片刻,问:“这位是——”
李玉说:“是我的文友,江南女才子,楚苏的楚,楚美玲。”
“我知道,我知道,”纳兰的心一下子凉了,她说,“我看过你的《南国赋》呢,真有文采,更想不到是这样一位美女。”她看了一眼李玉,似乎明白了一切,她说:“就此别过了,也许是天人永隔了。”说罢,泪水哗哗流下。
楚美玲说:“请不要悲伤,愿冥冥之中的神护佑你。”
纳兰说了声“多谢”,抱着睿亲王大印的匣子,毅然掉头而去。
李玉、楚美玲送到屋外。
李玉和楚美玲将纳兰送到院外,又一次道了珍重,他二人目送着纳兰上轿。
轿子抬起来时,纳兰又一次掀开轿帘,投过来凄伤哀怨的一瞥。
李玉默默地伸出一只手,向她摇着,直到轿子走远,消失在十字路口。
当十几个带刀侍卫护送着纳兰的大轿走到十字路口时,忽见一个疯子在路中间躺着,挡住了轿子去路。其实这是胡仁忠安排的。
胡仁忠等人都藏在左右两侧树后蓄势待发。
轿子不得不停下来,疯子不怕带刀侍卫的驱赶,张牙舞爪地抓住轿杠,说:“我是玉皇大帝,你们不让我坐轿,谁敢坐!”
一个侍卫用马鞭子抽他:“臭疯子,滚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疯子嘻天哈地乱说,并且掀开了轿帘:“这不是玉皇大帝的玉女吗?我这金童来了!”说着竟然要往上登,吓得纳兰尖叫。
早已混入围观人群中的胡仁忠等人开始趁乱往前挤。胡仁忠忽然高喊:“打人了!”
护卫轿子的人一时四顾,不知出了什么事,长官还催促踢开疯子,快抬走轿子!
但为时已晚。胡仁忠的人纷纷亮出兵器,发一声喊一拥而上,手起刀落,已有几个侍卫遭了毒手,另外一些人醒过腔来急忙招架迎战。但寡不敌众,死的死伤的伤。胡仁忠一挥手,手下人抬起大轿。
纳兰几次想从轿里跳下来,但胡仁忠跳上轿,用刀逼住了她。
纳兰问:“你们是山贼吗?为什么劫我?”
胡仁忠在颠簸的轿子里说:“纳兰王后息怒,我们绝非歹人,我们是奉命来接王后到一个享福的地方去。”
纳兰大叫:“胡说,放开我!我哪儿也不去!”并且要夺胡仁忠手里的刀,刀没夺下,手却被割破,满手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