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兵说:“你是胸无大志。你以为我一辈子穿这身袈裟呀?”

“那你还想黄袍加身不成?”如悟讥讽地笑了起来。

顽兵说:“皇帝也是人做的。”

如悟用手掌在他脖子上砍了一下,口中“嚓”地一声,说:“说这话要杀头的。我说如净,咱们俩三天没吃一口东西了,得想想办法呀。”

顽兵拾起一根木棍,在地上画了个圆圈,问他:“这是什么?”

如悟说:“一个圈。”

“这是一个烧饼。”顽兵又飞快地勾勒出一只鸡的图案。如悟认出他画的这是只鸡,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顽兵接二连三画了一串圆圈,扔下树枝说:“这就叫画饼充饥,不饿了吧?”

如悟说:“我更饿了。”

肚子里没食,如悟躺在篱笆墙下不想动弹,顽兵只得挣扎起来厚着脸皮去化缘,直到后半夜才回到如悟身边。

如悟昏昏沉沉地睡着,顽兵从远处走回来,用棍子捅捅他,把半块锅巴扔给他。

如悟三口两口塞到口中,很响地嚼着,说:“就这么点呀!”

顽兵说:“咱别一路走了,要点吃的两个人分,不够塞牙缝的,各寻生路吧。”

如悟说:“那就分开吧。我可等你混出个模样来,若你日后真的当了皇帝,可别不认识我呀。”说着又懒懒地躺了下去。

顽兵说:“哪能呢。我走了,你在这儿做你的好梦吧。”

与如悟别后,顽兵独自一人凄凄惶惶地走上了行乞路。他并不把讨饭当成目的,他要借此机会体察民情,计划用六个月左右的时间走遍抚州、赣州。他像云水一样飘忽不定,日出上路与饥民为伴,夜晚投古刹安身,尝遍了人间冷暖艰辛,体味了世态炎凉,知道了各色人等的生存方式,这是他蜗居在朱重八出生的小小钟离村所不可能体验到的一切。

顽兵随身带了一个自己装订成册的记事簿,把一路所见所闻全记到了本子上,他不知道日后会有什么用,但觉得会有用。他脑子里什么都装,尊贵的、卑贱的、壮美的、猥琐的、昌盛的、沉沦的、富裕的、贫困的……

顽兵在游食生涯里,肚子饿瘪了,眼界却极大地开阔了,他觉得很充实,感觉自己是个贫困潦倒的富翁,富在何处?别人岂能尽解其中滋味!

在顽兵即将结束游食生涯的最后日子里,他得了一场大病,除了向路过的寺院讨些草药,顽兵无法就医,身体虚弱得走路都打晃,再加上一日三餐得不到保证,时常坐下去就起不来。

这一天,天下着淅淅沥沥的毛毛雨,他拄着棍子好歹来到村边,眼前直冒金星,他已经差不多四天没吃一口正经饭菜了。

顽兵踉踉跄跄地来到小土地庙前,想推开破败的木门,没有推开,人却摔倒在庙门槛上。

雨仍不紧不慢地下着,浇在顽兵身上,他也浑然不觉。

远处走来一老头和一少女来避雨。

少女大约十五六岁,虽然脸色也不好,却掩饰不住她那天生丽质和很有教养的气质。

两个人站在屋檐下,少女发现了顽兵,吓得叫了声:“又一个死倒,是个和尚。”少女说着向老者身边靠去。

老头说:“小姐别怕,见怪不怪,见得多了,还怕什么!”他无意中向顽兵斜了一眼,说道:“这人好像还有气儿。”

老人凑过去,从地上拾起一片鸟羽毛,放到顽兵的鼻孔底下一试,羽毛轻轻地扇动着。

少女惊喜地说:“没死,救救他吧。”

老者扶起顽兵,叫道:“师父醒醒……”

顽兵无力地睁开眼,努力挣扎着坐起来,看看天上飘洒的雨丝,说:“哦,下雨了,下了雨,旱灾就该过去了。”

少女问他是哪个寺庙的?是不是病了?

顽兵摇摇头,无力地苦笑一下。

老者明白他的意思,叹了一声:“天下人都只有一个病,肚子饿。”

顽兵望了一眼少女,发现她十分美丽,眉间那颗红豆般的胭脂痣使她更加俏丽,他说:“不瞒二位施主,贫僧已经四天水米未沾了。”

少女看了老者一眼,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带提梁的瓦罐,送到顽兵面前,说:“你这出家人挺可怜的,这半罐汤你吃了吧。”

顽兵打开盖子,看见那汤里有白饭粒、绿菜叶,连声谢也没说,仰起脖往口里咕嘟咕嘟地灌,霎时喝光,还伸出两根手指头把罐子里残存的几颗米粒抿到口中吃掉,当他发现少女含笑望着他时,顽兵才想起道谢,说:“不好意思,谢谢了,我把你们的饭给吃了。”

“没关系,同是天涯沦落之人。”少女说。

老者说:“快快上路去找寺院投宿吧,天都晚了。”

顽兵吧嗒着嘴说:“方才没工夫细细品尝,现在口中尚有余香。小姑娘,这汤太好吃了,贫僧活了二十多岁,从没吃过这么香、这么可口的汤。”

少女望着老者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是吗?”

“真的。”顽兵问,“请问,这汤叫什么呀?”

少女说:“你记住了,这叫珍珠翡翠白玉汤。”她本是戏谑着开玩笑,顽兵却浑然不觉。

“珍珠翡翠白玉汤?”顽兵重复着,说,“太美了,最美妙的名字,最香甜可口的味道,将来有一天时来运转,贫僧顿顿做珍珠翡翠白玉汤吃。”

少女带有三分愉悦地笑道:“只怕真到了那时,珍珠翡翠白玉汤会令你作呕了。”

“怎么会呢。”顽兵说。

这时雨已经停了,西天出现了彩虹,少女对她的老家人说:“咱们走吧,天晚了会错过住宿地了。”

老者便担起了挑担。

顽兵肚子里有了白玉汤垫底,顿时长了精神,就说:“我送送你们吧,不敢说武功盖世,贫僧这条锡杖还挡一点事。”

少女说:“多谢了,不必麻烦师父。你不是真正的和尚吧?”

顽兵说:“我有法名,叫如净,叫不惯。我是乱世出家,暂避风头而已。”

少女笑吟吟地点点头,与老者走了。

顽兵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大路尽头,脸上忽然漾起一阵莫名的怅惘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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