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变化对这艘船上的人来说只是徒增烦恼,最要紧的是他们希望能说服福建路的大魏显贵们,加强水师,肃清海盗,对蒲行风和天方人施加压力,进而影响到西洋各国的局面。
眼前这青年叫罗方伯,其曾祖一辈从漳州移民至西洋,白手兴家,在当地先是与大魏这边的商人进行贸易,后来长留西洋,替国内的商人看守和代卖货物,很多移民在一开始时并没有移居的打算,从西洋到大魏福建路,来回要几个月的时间,每年周转运送货物如果无人对接会很麻烦,于是除了少量的贫民活不下去主动移居海外之外,大量的商人和相关的人开始被迫或主动的留在当地。

东洋和西洋就是后世的菲律宾和印尼,马来地区,被统称为南洋,或是分为东洋或西洋。

二百多年下来,加上从唐末时就开始有贫民百姓下南洋谋生求活,东洋和西洋地界已经有两个汉人所立的国家。

还有几个小势力,也是汉人所立,或称国主,或称元帅,地盘小,有的就在群岛之上,甚至就是变相的海盗,那自然不值一提。

眼前这伙人就是自来兰芳国,其国主不称皇称帝,亦不称王,对外称大统制,对内称国主。所以在百年之前立国之后,向大魏上表请求内附,大魏虽未同意,却是视兰芳国为藩属国之一,也是三年一贡,来往不绝。

传至如今一代,国主罗玉章病重,日常不能理事,所幸世子罗方伯精明强干,年轻有为,兰芳国内未曾内乱,并且持续保持着与大魏等诸国的贸易,国家相当繁荣昌盛。

待满刺加兴起,经营起马六甲城,控制了海道水域,颁依了天方教,算是天方国的铁杆盟友,其国势渐强,苏丹开始攻击大魏广南东路人梁道明建立的后三佛齐王国,三佛齐与安土纳岛上的张杰绪所立的安国,还有兰芳国等汉人势力交好,彼此声气相连。兰芳国位于婆罗洲,三佛齐在苏门达腊,安国就在安土纳岛,势力最弱,而满刺加控制着马六甲,与莫卧尔,天方等诸国俱信天方教,与信奉佛祖为主的汉人诸国势不两立,在天方国的支持下,满刺加国力渐强,三佛齐渐有不支之势,加上蒲行风等海盗势力经常扫荡汉人诸国沿海,骚扰诸国贸易渠道,十余年间,兰芳和三佛齐诸国日渐衰弱,已经有朝不保夕之感。

双方交战的焦点,还是在马六甲城的归属之上。

罗方伯此行,就是想建言大魏重建水师,打击群盗,兰芳国虽然国势大不如前,但在造船,水师人员和财力上,仍然可以对大魏提供相当大的帮助。

兰芳国人口六百余万,汉人占一半人,土著有一半人,在满刺加压力加大之后,土著渐渐难以管制,国内力量虚耗浪费很多,而大魏人力充足,只是朝廷过于关注北方防边,对海防不怎么放在心上,在罗方伯看来这也是相当危险的情形,大魏一年的财赋收入,过半是依赖对外贸易和与之相关的产业,一旦诸盗在满刺加的支持下形成规模,断绝大魏的对外贸易,这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可惜的是,这种论调被大魏君臣认为是兰芳国为了自救的危言耸听,哪怕是福建这里,齐王虽不反对,但表示爱莫能助,水师的建立扩充需要中枢的意志,主要来自于天子,连两府也对此事无能为力。

韩钟虽是权相,但在这等大事上还是得听从天子的意志,北伐之事就是明证。

韩钟能除刘知远,但真正的国朝大政,还是得听天子的。

天子舍不得掏钱出来重建水师,别的人说什么也是白搭。

此次福建之行,罗方伯等人更是感觉到了大魏的虚弱,此前的那个雄霸天下,诸国敬慕的中华上邦,已经是一个千疮百孔虚弱之极的巨人了。

沉重的赋税,骄奢的官员,虚弱的武备,四处空虚的边防,回想起百余年前兰芳国的前任统制和官员们笔下记录的大魏,几乎是要被人认为是天方夜潭。

虽然天方也在衰弱,与泰西诸国隔几年就要大打一场,在海上的地盘也被泰西诸国侵吞蚕食,但天方还是横跨诸大洲的庞然巨、物,其骑兵,水师,俱有可观之处,财力储备上,天方更是远在大魏之上。

特别是天方在南洋海面扶持出满刺加,此外还有莫卧儿,帖木儿汗国等诸国为翼,其国势之强,其实远在大魏之上。

大魏其实就是东亚霸主,在南洋海面上曾经有过强大的水师,影响深广,但现在如潮水退去,影响力只存留于大陆之上,而且四面受敌,国势渐衰,天方也不如此前之强,但其影响力之大,国力之强,仍然不是大魏可以比拟。

也怪不得天方商人前来大魏时,有着强烈的自信和鄙夷感,就如大魏强盛时,魏人前往那些蛮夷小国时,也是有强烈的天朝上国的自信,鄙视当地的土著,两者的感觉其实相同,并无实质性的差别。

罗方伯心烦意乱的道:“南安侯回来没有?”

既然知道徐子先也是福建路的政治版图中的重要人物,罗方伯当然是希望能见一面,徐子先的任命已经下来,同知岐州,防御使,都知寨,加上南安团练,世袭国侯,食实封六千户,从这一系列的任命下来,足可证明徐子先是福建的实权人物,最重要的是,据传徐子先与左相韩钟联手除掉大参,在宰执中有左相和右相两个盟友,光从这一点来说,其比齐王还重要的多。

“已经出海二十余天了。”有人答道:“朝廷的任命从陆路下来,十多天前就到福州了,算来南安侯也快了。”

“那我们到岸上等罢。”罗方伯断然道:“不见一面,总是不太甘心。”

“南安这边的小船倒是不少。”在港口妥帖的服务之下,来自兰芳国的帆船顺利入港停靠,众人感觉到船身微微震动时,小船已经脱离帆船,另外又有多艘浆船迎到江中,那里又有帆船前来靠港停泊了。

“南安侯看来是一个重视贸易的人。”罗方伯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前的情形确实是说明了这一点。

倒不是说福建路的官员不重视贸易,毕竟对外贸易是大魏太祖开国之后的国策,而且大魏也确实从对外贸易获得了海量的财富。

每年从泉漳福和广州江陵等诸多港口,直接收取的贸易税额就有六百多万贯,加上从各家商行,工厂抽取税额,直接的赋税超过两千万贯,占大魏每年的税赋五分之一还多。

加上贸易发达使商行众多,内部贸易发达,工商发达,直接和间接受对外贸易影响的人群,和在其中抽取的赋税,同样也是天文数字。

但就管理来说,大魏基本上能做的就是做到有充足的税官,服务是谈不上,根本也没有这种意志,只是管理和治安这两样,做的也相当不足。

港口破旧残败,也没有官府安排的接港人员,官员只负责核算货物,稽查走私,海盗,其实就治安这一块也很差,很多盗贼瞄准的就是海外来的商人,很多外来的商人必须雇佣大量的护卫就是显明的例证。

大魏也只能尽量做到不使大量海盗来袭,但前几年漳州被攻克一事显然是打了大魏朝廷的脸,此后数年也没有办法讨回这个场子。

而南安港这里不同,未靠岸就有小船在江中巡逻,执矟按刀的将士在两岸来回巡行,这给人强烈的心理暗示,这里相当安全。

另外靠边就有小船接引,全部是南安团练派的船只,也是令人感觉有些意外的感动。

上岸之后,已经有吏员过来,将船只和船上人员登记在册,吏员意外的温和客气,除了护卫方面由南安团练负责外,港口的货物储存安全,也是由南安团练接手。

再有消息传递的服务,吏员送上一本小册子,都是建州到饶州和衢州一带的物价情形,大约都是三五天内的最新消息,对很多要备货的商人来说,这个消息也算是及时雨,经过多次印证之后,南安港提供的消息大致准确,不会有太大误差。

另外在饮食,入住等诸多方面,也是相当详细,总体来说,比较大魏朝廷负责的泉州港,南安港这里的服务可谓是无微不至。

纵然不能夸张到使客人感觉宾至如归,还要给团练捐和仓储费,靠港停泊费等若干使费,总体来说还是叫人相当满意。

岸边停泊的小船也是不少,有单桅加八浆的大哨船,也有单桅无浆的小船,也有无桅四浆或八浆的小哨船,更有水艍船,龙灵船等诸多几十米长的大船。

只是这些船只多半残败,还有不少损毁的不成模样,若干水手工匠正在岸边修补,敲敲打打的好不热闹。

“听说这是南安对蒲家一战的俘获。”一个兰芳人有些不屑的道:“大小船只过百,加起来也没有咱们这一艘船值钱,南安侯还是当宝贝一样,这家底也太凄惨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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