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大事,礼部和太常礼院等相关部门当然不会怠慢,便是天子也得参与其中,再懒怠国事,不喜朝会的天子,也需得在金殿传胪仪式中露面。
前一日所有进士俱是领取了文武进士头巾袍服,从此之后正式成为大魏统治阶层的一部份,第二天三百余人在丽正门外排队,一起通过数道宫门,经过长长的甬道,过大庆门,直抵大庆殿外。

徐子先在队伍中格外引人瞩目,宗室,国侯,武科状元,军功在身,兵变杀害大参,很多人对徐子先的大名已经算是如雷贯耳。

而徐子先的策论,马政札子也是流传开来,成为很多人议论的焦点。

一双双眼睛自徐子先身上滑过,他本人却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身为穿越前的历史系的学生,徐子先对眼前的宫室建筑倒是更感兴趣一些。

大庆殿原本是大朝会所用,接见新科进士是在其后的集贤殿。

不过崇德天子好大喜功,即位后就将此事改在大庆殿进行,天子高居九重之上,新科进士按排名依次排开,百级阶梯之上,站满朝官与新科进士,天子温语抚慰,众人山呼万岁,此事确实是使天子威风凛凛,已经被引为崇德朝三年一次的盛事之一。

以徐子先看来,大魏的宫殿模式,与唐式建筑相差不多,特点相当分明,只是略有改观,显得更精致细腻了一些。

另外就是养护上,每年有过万人负责养护各处宫室,可是没有一桩杂草和一块漆痕,后世的故宫保护的再好也不能与之相比。

宫室颜色是以黑色和青色为主,比起后世那种红黄两色的宫殿,毫无疑问魏宫的格调要高雅的多。

殿阁规模也是宏制阔大,大庆殿比起故宫的太和殿,不管是台基,阶梯,还是殿阁本身的规模都要大的多,初略一看,徐子先感觉大庆殿要比太和殿大出三分之一,甚至还要大的多。

怪不得新科进士们如对大宾,战战兢兢,外国使节至,一般会分批次在大庆殿接见,也是为了展示大魏的国威。

对很多寒门学子来说,从土里刨食,朝夕难得一饱,凿壁偷光之类的故事就是寒门学子读书上进之路的艰苦写照。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或强作镇定,种种窘迫情状不一而足。

相比之下,徐子先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四处宫室建筑,这种镇定自如之态就更加明显了。

颇多高品内侍,或是朝官不断的打量着徐子先,这位南安侯已经是大魏朝堂抹不掉的存在了。

这一次也是没有办法将定策兵变之功算在徐子先头上,朝廷还是要脸面的,不然的话,最少得赠徐子先一个国公。

就算未得国公,封邑实封六千户,也是了不起的异数,六千户的实封,最少还得加几千户的隐户,万户在手,经营得法,一年几十万贯的收入跟玩儿似的。

朝廷这一次也算是大手笔了,向来不喜欢给宗室食实封的天子,想必也是强忍着痛苦……

大殿宏伟阔大,金台之上,天子高坐于上。

左相韩钟和右相徐夏商对站于金台两侧,持戟郎和金吾卫沿着殿阶而立,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这些新科进士们。

但知道了兵变那晚这些家伙的表现后,还之以郎卫的便是轻蔑之至的眼光。

这帮家伙,还不知道自己就是样子货?

殿内则是羽林郎们按着障刀护卫,文武官员自金台两侧站开,场面倒是宏大之至,相比崇德之前的新科进士进殿谢恩礼仪,更是要隆重了好几分。

“拜,兴,拜,兴……”

在太常礼院官员的口令声中,三百多进士进退如仪,揖拜,起身,再揖拜,再起身。

一番折腾之后,天子温谕诸进士至各衙门学习政务,用心好生做事,数语寥寥,叫进士们瞻视天颜之后,天子方从金台一侧下来,群臣并进士们一起躬身,天子退下。

徐子先也是用心观看了一阵天子容颜……果然是和赵王很相似,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戴展脚幞头,穿着玄色长袍,看起来就象是一个高品官员,但气场不弱,加上个头很高,是一位卖相相当不错的官家。

似乎也不是错觉,徐子先感觉天子也是用心看了自己一阵,眼色当然不是很亲切和善,堂兄弟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待徐子先垂下眼帘再张开后,天子已经转过殿角,出大庆殿返后宫去了。

这一次入宫,似乎很有意思,又似乎很没意思?

徐子先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不过算算大魏剩下的几年时间,还有自己的决断,似乎是没有什么可能再到京师来,对天子堂兄的这一面,大约是在这世间的最后一面了罢。

……

接下来是赐宴,也就是有名的金明池宴,唐时琼林宴相当出名,本朝则是在金明池畔赐宴。

二月的天气,还是倒春寒的时候,在池畔设宴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寒风阵阵,众人都被穿的透心凉,冷的大打寒战的也是大有人在,饭菜也是冷的,但这是无上的荣誉,颇有一些人将饭菜打包带走,估计是要和同乡亲戚一起享用天子赐宴。

徐子先对这些相当无所谓,他留在京师的时间已经进入倒数,只等正式的堂札一下,他就可以拍拍屁股离京回福州去了。

临行之前,当然还是有个人要见。

王直还是住朝天驿,徐子先一至,邓文俊和卢七等人亲自出来迎接,王直也是在院门口相迎。

彼此合作过一次,并且徐子先展露了真正的实力,不管怎样,有重兵把守的大参府邸不是想冲就能冲的进去,徐子先的一百五十人守不住两千禁军包围攻击,但换个角度,六七百人的大参府邸,两千禁军就多半冲不进去。

对权势的畏惧,还有地形的限制,很可能会把仗打的非常难看。

就算是王直和他的部下们,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能赢下这一仗,而且也不能如徐子先的部下们打的那么出色,重伤两人,轻伤十余人就攻克了大参府,这个战绩传出来,邓文俊等人都是哑口无声,半响说不出话来。

此前傲气十足,对徐子先隐隐有敌意的卢七等人,也是一脸敬佩有加的样子,只是王直有严令,那晚之事不准任何人再提,众人也只能隐晦的表达敬意,卢七憋的厉害,一脸便秘的表情。

“见过大将军。”徐子先笑着一拱手,对王直道:“估计在下一两天内就会离京,相识一场,不来辞行就是晚辈失礼了。”

“明达客气了。”王直这一次不再摆出老江湖的嘴脸了,一脸诚挚的对徐子先道:“这一次算老夫欠明达一个人情,此次上京麻烦颇多,如果不是明达指了一条明路,怕是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未来的麻烦会更多更大,这个人情,我们东海一脉,欠的可是不小。”

王直此前号东海王,其部当然就是东海一脉,听着王直的话,邓文俊和卢七二人自然又是上前,拱手致谢。

“大将军客气了。”徐子先侧身还礼,王直的这两部下,一个是左膀右臂,一个是亲卫头领,地位都是不低,论年龄和实力还是俱在徐子先之上,论官职两人也是环卫官,也就是加了四品五品将军号的职位,当然只是虚阶,并没有实授。

王直心情很好的样子,他这一次摆脱了疯狂的刘知远,得到了韩钟的信任,在朝中是不会有什么麻烦了,只要把继承人挑好,稳住北方海域,他就能带着幼子回明州养老,三步棋走通了两步,还有最后一步,虽然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叫他们给明达行礼,就是将来有什么事,彼此也好照应。”王直坦率的道:“老夫知道朝廷会命你至东藩养马,东藩大岛是康天祈歇脚地,老夫部下至倭国,也会在东藩补充食水,将来少不得要明达照应。”

“各部都在隐秘地方行此事。”徐子先微笑道:“我本职应该是同知岐州,兼上寨都指挥,同兼南安团练守捉使,所以要紧大事是剿灭岐山盗,大将军和康天祈,想来不会护着那陈于泰吧?”

“此人为患乡里,我瞧他不起。”王直是个乡土观念很重的人,虽然在海上为盗多年,东洋西洋诸国都骚扰过,漳州也破过,倭国的诸藩更是闻王直之名而变色,王直和康天祈两人联手,能镇压的倭国诸多大名战战兢兢,根本没有敢起反抗念头的存在。就算如此,王直声势最显赫时,也从来没有侵犯过浙江沿海,他本是浙人,还想着能荣归故里,如果在故乡杀人越货,将来还怎么见故乡父老?是以王直不耻陈于泰在本乡本土杀人越货,这倒是真心话。

“有大将军这话,我便放心的多了。”

王直道:“你也莫要过于放心,康天祈也老迈了,不过他在倭国有基业,多半就在倭国养老,不会有什么异动,我和他交情也够,你在福州再折腾,康天祈也不会跑过来找你的麻烦。倒是蒲行风,颜奇,刘旦三人,拥众号称二十余万,实打实也有十余万人。陈于泰是蒲行风一手扶起来的,此前他们三人卖我个面子,在我招安时约束部下不在大魏沿海生事,我则是将对吕宋国的贸易线路彻底交出去,只留下倭国航线,这般交换下来,换得一两年的平静。现在招安事毕,彼此完成承诺,这三人对大魏沿海富裕早就有觊觎之心,此前大魏有福州水师,对抗他们也并不吃力,现在水师残败,我看这三人不仅有骚扰抢掠的心思,甚至会想着打下地盘来,就如在东洋和西洋各国一般,扶持势力,称霸一方。若他们真的有此打算,并且明达你又有剿灭陈于泰之事,恐怕会真的惹出大乱子……可要有所准备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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