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先是注定要走,王直却可以留在京师一段时间,立下这般大功,守护了韩钟安全,他归附之事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找麻烦。
在京师顺理官场之事,和韩钟稳固交谊,接下来王直就能考虑接班人的问题,再将这事理顺,他就能回明州养老了。

这一次是王直最后的机会,若是抓不住,只能流连海上等死了。

所以徐子先相当体贴,王直也是要抓住机会,守护韩钟的事,必得由王直来做。

况且还有一条,徐子先曾经与韩钟不睦,虽然现在尽弃前嫌,终究还是有些尴尬,徐子先去刘知远那里,最为合适。

“希望老夫没看错……”王直安抚了惴惴不安的韩钟,自家却是有些不安起来,徐子先的部下看起来确实是罕见的精锐,但有时候看样子是不准的,眼前的郎卫,哪一个不是七尺男儿的军汉好样子?真打起来,王直真有信心率部下冲出去将这一千多人的郎卫杀散了去。

徐子先的兵马,到底是精锐,还是看起来不错的样子货?

唯有交付天意,事若不谐,王直当然不会留在相府等死,而是会率部下杀出城门,在城门那里他早就有所准备,一旦不对就杀到城头,用长索吊人出城,能逃出多少是多少,这等大事,当然也是要搏命,能活下来多少人,也是得看天意。

……

徐行伟是在下午时接到徐子先见面的短简,急赴睦亲馆之后,才知道出了这样可怕的变化。

徐子先连魏翼也没有通知,这件事若败,徐子先必定无幸,魏翼只是文官家族出身的普通举子,未必会受到什么牵连。

就算有牵连,了不起就是配解回福建,不会受到严重的处罚。

徐行伟就不同了,以其国姓世家,原本因为其与徐子先交情深厚的背景,最坏的结果也是剥夺执戟中郎的官职,讲武堂的教官一职也定然保不住,但也就是如此了,朝堂动荡,天子不会对宗室出身的国姓世家太苛刻,严格来说,酌金事件打击的都是有望储位的宗室重镇,对外围和远宗反而不是那么严厉,对徐行伟这样的中郎小官,更不必究追猛打。

“一旦子张兄参与其中……”徐行伟记得徐子先是这样说的:“最好的结果就是被撵回福建,坏的结果就是下狱,乃至论死。”

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

徐行伟记不大清楚,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决断。

不管在福州或是京师,徐行伟已经都认准一件事,明达非池中之物,如果自己这一世想有所成就,真的使家族回归宗室,更上一层,那就非追随明达不可。

这个立场,也是得到徐行伟父亲的支持,这也使徐行伟没有后顾之忧。

不会被族人和父亲责怪,最多是牵连到自己,那就无所谓了。

生死是大事,但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反而不太畏惧生死大计,热血上涌之时,真的是什么也顾不得。

徐行伟不是那种热血上头的暴燥脾气,但他的性格更坚韧和有主张。

既然决定出手相助,就是要将事件给做好。

午后时徐行伟请了假,然后将中郎官袍穿好,又带着几个心腹部下,前往睦亲馆见徐子诚。

那位吴国公果然蠢的可以,徐行伟拿着伪造的诏书,宣读一番之后,便令徐子诚往刘知远府邸之内。

借口当然就是徐子先和韩钟勾结谋反,天子决意留吴国公在京,暂由参知政事刘知远保护吴国公的安全。

徐子诚当时嘴巴都笑歪了,这么一来,他不就等于储君?

就算不能兄终弟及,也是可以选徐子诚的儿子为储君,吴国公当然改封吴王,一如现在在福州的赵王。

一门富贵,就此到手?

徐子诚犹如在梦里一般,根本就没有丝毫怀疑,直接带人去了积寿坊。

天黑之后,京师街道上四处都寂寂无声,百姓和官员家中都是关闭了门户,光禄街到西市的大片地方原本极为繁华,天黑之后各家大酒楼都会挂起几十上百盏的灯笼,灯光灿烂无比,无数客人在这些酒楼里流连忘返。

在此时此刻,原本亮如白昼的街道上一片漆黑,没有哪一家敢于点亮烛火,连那些狂妄的等待后天考试的举子们,也是偃旗息鼓,一个个躲藏了起来。

在这样的大政局变乱之时,兵变的刀锋之下,举子的身份也护不住他们,真的遇上了乱兵,秀才遇着兵时,怕是大好头颅,很可能被某个不识字的粗汉斩了下来,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而不管是谁赢谁输,只要大魏在,天子在,朝廷总是要如常进行科考,抡才大典是国家第一等的重事,不会轻忽,更不会取消。

徐行伟也是等着考武官试,他的中郎不过是八品官职,而且是以国姓世家子弟被保荐入宫,这种官职其实是自带干粮,郎官并无俸禄,只是一种在宫中行走,接近天子的资历。只有权贵之家才能玩的起这种投资。

一旦考中武进士,才算正式进入大魏武官的行列之中,此前的资历才能拿的出来使用,成为真正的政治本钱。

眼前黑漆漆的大道象是巨兽的嘴巴,令人感觉胆寒和害怕。

在不远处的光禄坊,明显有禁卫将士的喊叫和喧闹声,徐行伟等人经过时,特意张望过去,也就只是黑沉沉的一片,只有相国府邸那一片,似有亮光传递过来,但很微弱,给人的感觉象是一种错觉。

一个执戟郎沉声道:“子张兄,我们的身家性命,算是托付给南安侯了,不知道他是否能真的突破大参府邸?”

徐行伟笑道:“种五郎,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事涉身家性命,不得不怕。”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明达是不是真的能突破刘知远府邸的防备。”徐行伟叹息一声,对来自秦凤路的种纪说道:“惟理,你和姚惟诚都是我的兄弟,徐明达也是,你们都是西军世家出身,自是见多了征战厮杀,我的见识却是浅薄,对明达所率部下,只见其表,不知其理,但只见部伍森严,令行禁止,在京时也是每日操练,将士并无怨言,由此,我可以判定明达所率的是一只精兵,但战阵军伍之事,我其实只在兵书中得,是不是真的如我所见,我不敢断言。”

一旁一个矮壮的郎卫沉声道:“部伍森严,号令如意,确实已是精锐。能否成功,且得看战阵情形变化,我自幼随父祖于军伍之中,哪怕以多击少,长辈也不敢言必胜,我们已经做到这样的地步,剩下的惟等变化结果而已。”

徐行伟,种纪,还有说话的姚平忠俱是执戟郎卫,种,姚二人是传承数百年之久的唐末西军世家出身,与别的家族不同,西军世家,俱是将子弟自幼带上战阵,秦凤路和永兴军,还有河东路等处,面临的是北虏和西羌两边夹击,战乱不止,各州县都有大量的民间弓箭社,而且经常编管民壮上阵,将门世家的子弟,更是自幼就要上战场见识,及冠之后,多半会到京师任郎卫,汲取在京师为官的经验,一般是在京师待两三年,中武进士之后,开始正式的武官生涯。

当然也有以恩荫一直在边境厮杀的糙汉子,只要斩的首级多,一路也能斩到厢都指挥。

种纪和姚平忠的实战经验足,在这般黑沉寂暗的环境中也是神态自若,话说平缓自如,哪怕是和徐行伟一起做下这般逆天的大事,也不曾叫这两人呼吸更急促几分。

两人惟一担心的就是会牵连到家族,不过西军世家一般根深蒂固,两人已经打定主意,一旦事败就以障刀割喉自杀,这是武人的死法,两人自幼就见的多了。

只要参与其中的人自杀,朝廷和刘知远也不会太过于苛刻,一旦追查西军世家,很可能会使得西路军州大局不稳。

那可就是要命的事情了。

三人策马缓缓向前,细碎的马蹄声打破了幽深的黑暗,徐行伟内心都不免有些紧张,他确实在军伍之事上没有丝毫的实战经验,这一次的事,算是锻炼了他的胆魄。而更加庆幸的是身边有这两个胆大包身的伙伴,若于姚,种二人相助,徐行伟也不知道能不能将徐子先托付的事情给办好?

马蹄声不停,三人终于进入积寿坊的坊门,一眼看去,前头已经是火光大作,喊杀之声远远就可以听的到。

“我们去帮手,还是只凑近看看?”姚平忠舔了舔嘴唇,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姚平忠自幼便是在军中厮杀,矮壮的身躯充满力量,他是拿步弓当骑弓来用,马背骑射,重箭足以射断人的脊骨,百步之内,每箭必中,虽然才二十出头,已经是秦凤路和永兴军最为出名的神射手。

种纪的手也按在障刀上,他的手骨节粗大,手上的皮肤极为粗糙,一点儿也不象富贵人家出身的子弟。

种家岂是缺钱的人家?只是从小要打熬身体,磨练意志,手成这样也只是等闲小事,看姚平中的虎口处,还有变了形的胳膊,西军的将门世家子弟,哪有那么容易崭露头角,出人头地?

只是再想了想,种纪按住激越的情绪,沉声道:“离远了看,我们现在做的事,一死了之,朝廷不会追穷,如果我们参战,只要事败,必定牵连家族,我们俩不惜自家性命还可,不顾及家族,那就真的是罪人了。”

“好吧。”姚平忠气势已经起来,势若疯虎,那种疯狂的战意连种纪和徐行伟都受了影响,但其还是强按住情绪,将气势一点点的又压下去。

三人继续前行,绕过若干个黑漆漆的深宅大院,很有可能在那些黑暗的望楼上就有人看着他们三人,但三人浑不在意,只顾策马向着前方的喊杀处前行。

“到了。”火光大盛,从至深的黑暗处出来,一下子看到大片的火光,徐行伟甚至感觉到太过刺眼,两眼都情不自禁的眯了一下。

姚平忠和种纪也都停了下来,两人都是双目圆睁,看着眼前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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