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俱是领了钱的武卒,各人的屋子里都有柜子,也配了锁,倒是不必太担心,不过没有假不能外出的武卒还是在托人,将刚发的饷钱大半都带出去。
不管是流民还是附近的镇民被选入团练,家都安在不远处,最远也不超过二十里,有放假的武卒拿了条、子就能出门,可以把各人的钱一一送回家。

两贯钱看似不多,一个壮年男子每天出门打散工,少则三四十文,多则五六十,有些手艺的一天百文也能赚。

但赚到的钱还得交各种杂税,一个月辛辛苦苦也存不下两贯钱。当武卒也是辛苦,可是一天三餐吃的不坏,还发几身衣袍,发给鞋子,靴子,这就不是出门打散工能比的了。这钱,等于是净赚。

并且入选之后每家给了五贯的安家费,这就更叫武卒们安心,再有每月两贯钱回家,不管是国家正赋,还是折支钱,口算钱,各种杂费,差不多几个月的饷钱也够了,再剩下的,总能给妻儿买些肉,添置些衣袍,攒些钱来应急。

寻常百姓,所求的无非就是这些,领下两贯月饷之后,有人会留三五百钱,有人留一二百钱在身上,有人就只留几十文,看各人心思和家境,其实留着钱也没有多大用处,在营里吃的很好,各人很少到外头去花钱,只有偶然馋酒时,才凑几十文,各人到镇东边的饭馆里打个牙祭,喝上两杯。

团练在营中禁酒,放假时不禁,但严禁喝醉闹事,如果犯了,轻则禁闭,重则军棍责打,最重是开革,不会有人舍得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至于赌钱,严厉禁止,一旦发现就立刻革除出营,没得商量。

去院子找姑娘,并不禁止,当然也得花钱,舍得的人也并不是很多。

林大坐在地上等了半响,林老二才提着装满钱的褡裢出来。

兄弟二人一照面,林大咧嘴道:“领了?”

“领了。”

“多少?”

“不是知道?”林老二满脸是笑,说道:“四贯!”

“狗日的猖狂啊,比老子硬是多一倍。”

兄弟两人都是嘿嘿的笑,林老二能多领一倍,是因为他被挑了马军。福建这里多山多水近海,当然是以行船为主,民间养马的并不多,会骑马的当然就更少了。

林家家境富足时曾经养过骡子,林老二胆大,十来岁就骑着骡子来去如风,骑术不坏。挑马军的时候,首重骑术,林老二是第一批就被挑中了。

马军除了练骑射之外,尚得自己照料战马,喂养豆料,每天涮洗,隔一阵就得重新上蹄铁,事情多而繁,多发一倍月饷也是理所应当。

而且骑马是一项技能,特别是在福建这样的地方,不能说相当罕见,但也并不是人人能为之的事情。

骑马驭马,包括喂养战马,打造更换蹄铁,这都是各有学问,不是骑上马能不落马,能控着缰绳跑几圈就算会骑,所以挑选一都马军,比一千五百步卒都要费劲的多。

还好福州富裕地方,马匹和骡子数量不少,总有人有一些骑术基础,就算不能完全符合张虎臣的标准和要求,差强人意的,只要愿学不怕吃苦,也总是能将就着留下来。

“老二好好做。”林大说道:“你的骑术是拔尖的,总得混个队官当当。”

林老二倒是真的有这种想法,骑兵一都是一百余人,张虎臣为都头,一都分两哨,哨官一个是会骑马的鼓山盗,叫林凤翼,另一个是侯府的老牙将,也是骑术不错的吴畏三,每哨分五队,队官现在人数不齐,哨官们分别要带两三个队,主要还是牙将少年精通骑术的不多,上头也不愿全部从鼓山盗里挑人,而且,鼓山盗里精通骑术的,也是毕竟不多。

机会当然是有,林老二颇为深沉的道:“上回世子召俺们训话,也是这般说了,现在军官都缺,各人都有机会,抓不住,将来后悔也晚了。”

“挑了队官,月饷八贯到十贯。”林大拍着腿道:“老子当年没有学骑骡子,实在是太他娘的蠢了。”

林老二笑而不语,兄弟二人一起提着俸禄出门,从营西转向北边,左侧是南安河,右侧是大片的营区。

这里已经成了他们相当熟悉的地方,四周不少小道都被踩踏的很严实。

每天都要跑步,有时候会安排一次跑二十里乃至四十里路的长跑,四周几个镇子都是跑到了。

每次武卒们成群结队出来长跑,或是越野过夜时,总会引发镇民百姓的围观。

驻在江边的江防营可是刚走,厢军向来吃饱饭就是睡觉,难得操练也是在营中摆弄几下刀枪,或是演练一下阵图,百姓看在眼里,心知这样的军队打不得什么硬仗,靠不住。

倒是团练武卒,每天都是苦哈哈的练,经常一跑几十里。

原本那些身形瘦弱的反是跑壮了,吃的好,睡的香,跑的多,器械等增长力气的也练的多。武卒们原本多是农民出身,地里的活计要力气,但苦时是苦,闲时是闲,很少这么系统的锻炼,几个月下来,各人的气力耐力都增长了一大截,军人气质也是相当出色,每次出来跑的时候,总是能引一堆闲人围着观看。

这其中也不乏大姑娘小媳妇,林家兄弟原本是穷光棍,最近个把月居然有人想替他们兄弟二人说媒。

不过林老大还没攒下多少钱,林老二更不着急,他想当了队官,成了军官之后再说亲,那时候说的亲事怕是更合心意。

兄弟二人昂首挺胸的在河堤路上走着,沿着过路妇人都拿眼看他们,兄弟二人将胸口挺的更高些,装成目不斜视的样子,却是情不自禁的拿眼斜看那些妇人。

好不容易走过营区,辟头是一大片的菜园,只有灌园浇水的汉子和少量的仆妇在,林家兄弟也是各自松了口气。

菜园区也是建的极大了,开出几百亩的荒地来种菜,另外还养着千把头猪,一片片的猪栏看起来蔚为壮观,少量的鸡舍里养的鸡并不为多,而且颇为分散,按徐子先的吩咐,猪栏鸡舍都要定期从采灰场运回石灰来消毒,所以养了几个月,猪都长大了几圈,倒是没有病死几头,鸡舍也没有发过鸡瘟,不远处有一群工人在加盖鸡舍,看来是要打算多养一些。

河滩和河水里都有成群的鸭子,半大不大的样子,鸭棚也是在河边地上,成群结片,看起来也是叫人安心。

林家兄弟知道这些都是为了武卒们预备,以叫他们荤腥不断,兄弟二人入营之后先是胖了几圈,然后苦练又瘦下来,这种瘦却不是熬苦熬瘦了的,而是相当的健壮,匀称,武卒们多半如此,在澡堂子里赤条条裸身相见时,多半看到的都是壮实有力的身体。

对眼下的生活,兄弟二人当然是万分满意,所不安的,就是祖父年迈糊涂,倒是不知道在外日子过的怎样。

林家老爹的住所,就在菜园不远的河边,此前徐子先特意叫人修了个院子,十来间房,专门安置武卒中类似林家兄弟的亲人,既然武卒不便照顾,就由侯府负责。

这件事,其实反对的人不少。

武卒中尽可挑出无家室之累的,附近几万壮丁,挑一两千没有家室之累的太容易了,根本不必大费周章,耗费钱财人力来做这件事。

徐子先却是独排众意,他自有一番看法。

武卒虽然给了安家费,上阵打仗死伤不论,但五贯钱说实在的根本用不了太久。

如果叫人卖力气,给了钱自然没话可说。

可是上阵厮杀是卖命的勾当,给的钱少了,人都心挂着家里妻小和老人,怎么能置生死于度外?

将心比心,徐子先自己上阵时,如果家有妻儿老小,真的能不顾一切,随着军旗招展,不顾生死的冲向敌阵?

若说给几十贯,上百贯的安家费,也只是在钱财上叫武卒们略为安心,不能说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而且向来无此先例,此例不宜轻开,传扬开去,会使巡按介入,一个“邀买人心”轻易的就能套上“图谋不轨”的大帽子。

身为宗室,有很多便宜,起家相对容易,但徐子先也深有体悟,就是凡事不能出圈,在圈内行事,身后的人易于回护,可以占在道理上说话,一旦出了圈,则谁也无法回护,比起普通的文武官员和地方士绅,行事还得更加的小心谨慎。

在这里盖着的院子就是叫南安团练养济院,现在十来间房的小院,但四周辟出来的空地甚多,还划分了道路,挖造渠道,预计近期就要再盖两座院落,彼此以路相连,相隔很近,易于照顾。

当然也没有那么多孤寡老人需要照顾,而是提前盖好地方,事先声明,一旦有武卒阵亡乃至重伤,生活不能自理,无法再赚钱的,则家人可以搬取至此居住,免费分给房舍,同时生活起居,伤残武卒有人照顾,其家属中有孤寡残疾的,也是归侯府照顾。

这个举措,说实在的花钱并不算多,盖这些屋子,不过几百贯钱就够了。

日常照顾的人,是附近村庄的妇人或年龄稍大的男子,养猪种菜之余,在这里洒扫做家务,顺道做饭,不过是举手之劳,每天给几十文钱,大把的人抢着来做这个活计。

花销虽小,意义却是无比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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