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其他周人如何想,但现如今少梁城有两个人至少不愿意投降了,大周天子作为一国之君不愿意是情理之中,而李扶摇作为一个在洛阳城出生,在大周长大的孩子,其实不愿意投降的原因倒是不全为了大周。
让洛阳城的贵胄不舒服,这是他很久之前便立下的愿望,甚至于要是等到他有朝一日去到洛阳城,要是知道那洛阳城的贵胄其实所做得更过分的话,他不介意把不舒服三个字变成四个字。

不能活着。

只不过现如今,这个剑士第一境的小剑士看着窗外那场无端下起来的春雨,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说有十几个修士,那便是真有十几个修士,我现如今其实很有些担心那位皇帝陛下会扛不住,先服软,之前看着他那个样子倒是极为大气,但其实也是没有见过这般危急的局势,再加上朝堂上的压力,想来肯定会有些举棋不定,所以我们要不要知会他一声,虽然得不到什么好处,但让他坚定些也是好的。”

青槐对此并未多言,只是看着窗外的那场雨,平静说道:“下着一场雨,行军速度会有所减缓,再加上那些修士养尊处优惯了,势必会走得很慢,甚至是停下,周国皇帝要是还没有放弃,势必会调用南方的边军北上,要想周国不亡,除去要将那些修士全部斩杀之外,咱们还得尽快。”

李扶摇皱眉道:“要多快。”

“最好今日咱们就出发,在他们还没渡过罗桑河前将那些个修士全部都宰了,只不过同你之前说的一样,延陵那边肯定不会太高兴,下次再派遣修士来,便真的是要动真格的了。”

青槐盯着李扶摇,现如今这个少女无比认真,没有半点在开玩笑的样子。

李扶摇点点头表示知晓,随即问道:“十几个修士之中,能不能留一两个给我,多了我肯定应付不来,我就要一两个?”

青槐摊开手,“为什么?”

李扶摇笑道:“恶心人这件事,虽然看着别人做也觉得有些滋味,但总归没有自己做着来得痛快,用镇上那些老少爷们的说法,那就是不得劲。”

青槐很快便点头,“那些修士都是这座山河之中境界最低的一撮,其实并不厉害,只不过踏入那条修行大路之后和普通人便有了天差之别,你们剑士一脉最擅长同境之战,三教修士的前三境模糊不清,谁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厉害,这之中或许有几个是相当于剑士第三境剑气境的修士,但大多应该还是一二境的,到时候你对付一两个,问题不大。”

得到了青槐的保证,李扶摇不在担忧,把背后的柴刀取下来仔细擦拭了一番,他不在说话,然后很快便去取了笔墨想着写上一封信,他的字很好看,在白鱼镇那些年,除去每日说书之外,实际上他还偶尔替人代写家书,写家书字不能丑,因此他便练得很好看,练字最开始是为了活下来,看着虽说中规中矩,但不免有些生硬,之后生活相对闲适,李扶摇写出的字便要写意一些,至少在李扶摇自己看来,很讨喜。

只不过才提笔,李扶摇就愣住了,自己该写点啥?

沉默了片刻,李扶摇将手上的毛笔放下,问道:“要不你来写?”

青槐冷哼一声,权当没听到。

写字这种东西,她在妖土就从来没做过,何况她的字实在是丑得她自己都不愿意多看两眼,哪里会拿出丢人现眼。

无奈坐回位置上的李扶摇再度提笔,这次简单,只写了几个字便收起笔墨。

将这样一封简短的信笺送到之前那间卖银耳羹的铺子之后,李扶摇回到客栈,与青槐一起出城,撑伞出行虽说是有些麻烦,但好过被淋成落汤鸡,出城之时便能得见不少大周甲士,按理说在这座现如今应该是人心惶惶的少梁城,理应见到不少其他景象,可实际上除了城西那边的兵部衙门排上一条长龙之外,其余并无变化。

“说实话,我倒是有点喜欢这个地方了。”走在街道上,李扶摇随口说道。

“灌汤包不错。”青槐难得应和了一声。

这两个修士,一人区别山河,一个区别于三教,倒是真的有些特立独行。

走在街道上,李扶摇想起之前自己看过的那份大周疆域图,很平静的说道:“罗桑河离少梁城应当还有十余日的路程,但是咱们应该竭力走快些,不然我总有些担忧。”

青槐转过头,“担忧什么?”

“担忧赶不及啊。”

青槐好像看白痴一样的看了李扶摇一眼,“你要是现在就想到罗桑河,最多半日你就能到。”

李扶摇皱眉,心想着难不成你还有些什么压箱底的东西没拿出来。

好像是看透李扶摇在想些什么,这个少女开口解释道:“到了朝暮境,一日万里都不是难事,只不过我现如今的境界还是青丝,一日最多走几千里,带个人就更烦了,但是你知道这世上的修士不是人人都同你们这些蠢剑士一样,只有一剑身无长物的。就比如说我带着的这些小玩意,捏碎一个便可走一千里,这里距离罗桑河不过八千里,意思就是说我只需要捏碎十几个就行了。”

李扶摇倒是听得心神摇曳,只不过很快又担忧道:“这种法器,应当不常见吧?”

青槐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是不常见,所以我也没有几个。”

李扶摇小心翼翼问道:“到底是几个?”

青槐轻声叹道:“也就差不多一万个而已。”

李扶摇险些一头栽倒在街道上,这一万个还不多,现在他是有些理解为什么青槐一点都不担忧在春末之前赶不到梁溪了,原来原因便在于这里,这有了这个东西,哪里花费得了什么功夫。

出城之后,雨势渐大,李扶摇撑着油纸伞扯嘴问道:“要不咱们直接去剑山吧?”

只不过这一句话说出来,很快便被青槐否决,“好不容易有架打,去什么剑山?”

对此,李扶摇只感觉一阵头大,你说你不讲道理就算了,怎么还喜欢打架?

……

……

崇德殿的早朝已经散了许久,大周天子重回长春宫御书房批复奏折,现如今大周尚未亡,他还是大周的皇帝,自然便不能荒废政事。

再加上现如今的大周上下都尚有无数的琐事等着他处理,他如何能不闻不问。

风雨飘摇之际,反倒显得这位大周皇帝的重要性。

司礼监掌印太监苏谨,从大周皇帝起夜时候便一直侯在御书房外,等到了那场早朝结束之后又一直侯在此处,足足已经有了半日功夫,这位皇宫万余宦官之首,虽说年纪已经不小,可侯在御书房外半日,竟然不显得有半点疲态。

站在御书房外听不见御书房内某人的骂娘声其实才是这些年间宫中最难见的风景,那位雄才大略的君王从来不惮把自己对某位臣子的喜恶表现出来,可现如今却真是一句话都不曾传出来过,那些平日里频频被他提及的名字,现如今也是一个都听不到。

苏谨叹了口气,看着这场春雨,想着大周朝走过的两百七十多年时光,不知道为何便红了眼眶,苏谨是太监,可也是周人。

片刻之后,在御书房外围跑过一位小太监,来到御书房前,小太监对着这位掌印太监做足礼数,然后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递给苏谨,等到苏谨点头之后,才小跑着离去。

作为知道那日皇帝陛下出宫详细内情的几人之一,苏谨自然知道那位少年对皇帝陛下意味着什么,现如今从宫外传入的两个消息,难不成就要成为压倒皇帝陛下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谨不敢去想太多,很快便轻轻敲了敲御书房的门。

大周天子很快做出反应。

苏谨恭敬的说道:“陛下,之前所见的那位少年现如今已经离开了少梁城,只不过离开之前有一封信传入宫中,要陛下亲启。”

御书房内的大周天子沉默很久,才平静道:“拿进来。”

苏谨推门而入,得以见到坐在窗边的大周天子,那位大周天子神色如常,只不过嘴角泛白,显得有些沧桑。

接过信笺,大周天子没有急着拆开,只是问道:“那少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少梁城?”

苏谨低头回道:“正好是陛下散了早朝的的时候。”

大周天子点点头,然后示意苏谨出去,等到苏谨出去之后,他才看着那封信笺。

看着信笺,大周天子脸色苦涩,心想着你到底是觉得自己不是周人,便弃朕而去了?

只不过很快大周天子便自顾自说道:“既然不是周人,那何来为大周搏命之理?”

大周天子去撕开信笺,看着泛黄的信纸,眼睛忽然明亮了起来。

仿佛枯木再生。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忽然便开始笑,笑得酣畅淋漓。

在桌上,那张信纸上只有一句话,“罗桑河杀修士。”

大周天子看了两眼那信纸上的字迹,由衷赞叹道:“这他娘的字,还真他娘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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