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行之其实就还好,受到冲击的主要还是舒窈。
她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那两人的吹擂,有些迟疑道:“妈妈这是……怎么了?”

她记忆中的景澜明明是温柔娴淑体贴细致面面俱到,偶有狡黠活泼的时候,却并不像今晚这样的……整个人仿佛都欢快明亮,比她这当女儿的倒更像个年轻女孩儿。

舒行之知道她说什么,不由笑了笑:“你妈妈的性格,其实一直是这样子的,以前我跟她谈恋爱,她几乎每天都要戏弄我,那时候每晚睡觉之前我都会想,明天她又会出什么招式呢?”

舒行之与景澜恋爱的往事,舒窈自然是听过不止一次的,然而她所听的内容里却从没有包含这一部分。一时之间,她不由有些呆呆的。

“从你一岁确诊生病的时候,她就仿佛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舒行之明明是笑着说这个话,语态间却分明又有几分叹息,“反倒这一回她自己生病,还真是一点没放在心上的模样,天天反过来安慰我,我熬夜看个片子还得被她骂。”

仿佛知道舒窈会因为这两句而心生内疚,他紧接着又道:“你其实在三岁之前,尤其一两岁的时候,那时候你的性格也很活泼,每天调皮捣蛋,我不止一次觉得你性格跟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可惜三岁以后,你就越来越酷了。”

从二十几年前一直到一个多月以前,景澜不活泼了,舒窈也不爱笑了,她们其实都是在为了对方,逼着自己长大,逼着自己面对事实,逼着自己将最成熟稳重、令人安心的一面展现给对方。所以舒窈有什么好内疚的呢,毕竟她们这样做,都只是出于爱而已。

而现在景澜重新又变得叽叽喳喳爱笑爱闹,舒窈也学会了一边关怀人一边挤兑人,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令舒行之觉得幸福得事情吗?

他笑道:“你这位‘不久以后的男朋友’,还真是有着神奇的能量啊。”

他这样说,舒窈一丝扭捏也没有,大大方方道:“我也这样想。”

她说完就推门进去,听见舒行之在她身后笑道:“我很高兴。”

*

关行洲说好从第二天开始由他亲自做饭送过来,第二天也就真的这么做了。

舒行之和景澜哪怕有心考验未来女婿,但有舒窈昨天那句“后天你就要上班”在,他们又哪会真使唤人,心里都想着就吃今天这一餐,而后就当完整收下他这份心意了。

但是吧,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比如在舒景二人的计划里,关行洲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做饭就绝不该这么好吃。

而现实则是景澜连她单独那份看上去寡淡的病人餐都吃得停不下口,而等关行洲和舒窈收拾好餐具以后,他俩计划里那句“知道你有孝心,明天开始好好上你的班,咱们也不委屈自己,最近会请一位阿姨来家里做饭”任谁也没说出口。

这让两个加起来年纪过百的大人内心很是羞惭,一边暗暗责怪自己屈从于口腹之欲,一边忍不住的琢磨关女婿晚上不知道又会做什么好吃的呢……咳,有点期待。

而收拾餐具这短短的几分钟,却还发生了另一件趣事。

关行洲送饭来的时候,恰逢舒行之与舒窈在会客厅那头聊一点事情,他便独自将桌子搭好,饭菜都盛出来,这才招呼几人一起吃饭。而等到饭后,他便也自然而然开始收拾东西。

舒窈起身帮手,却被关行洲一把给拦住:“你坐在旁边,给阿姨削点水果……不不水果等下我来削,总之你先歇着吧,我收拾就行了。”

舒窈却因为他这举动而皱起了眉头:“我怎么不能收拾?”

“我哪能让你做这些呀。”关行洲将空的碗碟一一叠放在一起,口里漫不经心道。

他这一句话说的再流畅自然不过,直到好一会儿没听到舒窈有任何动静,这才觉出点不对劲抬头,却被舒窈明显不高兴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怎……怎么了?”他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舒窈面黑黑道:“我怎么就不能做这些?‘这些’又是指什么?”

她难得发威,关行洲立刻就想犯怂,条件反射般道歉的话已经到了喉咙口,却突然灵机一动,话锋一转:“‘这些’就是指你没做过的事呀。”顿了顿,又道,“你以前没做过的事,现在当然也不用做了。”

他一边说话还一边觉得自己这回答避重就轻,颇具水准,内心难免有几分得意洋洋。

舒窈却道:“我以前还没谈过恋爱,以后也不用谈?”

关行洲一下给噎得气都差点没喘上来。

舒行之跟景澜在旁边都有点憋笑,却谁也不好笑出声来。

舒窈却有点愣神。

她在想,以前她的确从没有做过这些事的,收拾厨房也好,削水果也好,照顾人也好。

大概那时候不止舒行之与景澜,连她自己潜意识里都觉得——“我的时间不够,我是不能将有限的时间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的”。

但其实什么事没意义呢?她妈这二十年来放弃自己的事业一心照顾她,这件事没有意义吗?

舒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距离她痊愈每多一天,她就越发清楚的感觉到以前的自己确实是脑子有病,哪怕用舒行之的手术刀都修补不好的那种。

而她对自己感到生气的同时,面对舒景二人一贯的纵容,以及关行洲更加没有下限的纵容,难免就有几分迁怒。她是不能跟舒行之和景澜黑脸的,于是关行洲理所当然成为了唯一的出气口。

她不能做这些,那她应该做什么呢?每天呆在实验室里当个分秒必争的研究人员,争取在有生之年将生物科学发扬光大?还是喝点露水当个仙女?

明明以前都是她自己觉得理所当然的事,现在听到这话从自己在意的人口里说出来,她却感觉别扭死了,又别扭又生气。

她这样想,于是也这样问了出来。

关行洲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答道:“那……那倒也不是。”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呢?

关行洲这会儿眼里只有舒窈罕见生气的面孔,想着之前自己也没少做这种事少说这种话,比如上次种花……哦种花舒窈当时说和他一起,他觉得这个举动很浪漫,心一软也就答应了。又比如上次KTV,小窈虽说有点严肃,可也逐字逐句的跟他讲清楚了她是怎么想的。唉……所以小窈到底是为什么生气?

他心里惴惴想着这些,已经全然忘记了未来岳父岳母就在旁边看热闹,急急解释道:“我就是喜欢你,每天恨不得饭也替你吃,水也替你喝,什么都不舍得让你做,你就负责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他话说出口,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当着什么人的面说了什么肉麻的话,一时臊得满脸通红,目光却还是紧紧注视着舒窈。

舒窈明显是怔了一怔,而后神色迅速缓和下来。

关行洲不由自主大大松了一口气。

舒窈道:“就是舍不得?”

关行洲红着脸连连点头。

“哦。”舒窈道,“那我也很舍不得你。”

景澜看了半天热闹,这会儿咚地倒在舒行之身上,口里喃喃道:“感觉我被一箭穿心了,窈窈可真可爱……好想亲亲她。”

舒行之揽着她直笑:“被一箭穿心想亲亲她的人在那头呢。”

可不是在那头吗?

关行洲脸色爆红,一手捂着心口,全然就是一副忘了喘气儿快要窒息而亡的神态。

等他终于醒过神来,是真的想立刻扑上去亲一亲舒窈啊!可当着人家父母的面,他再跟天借十个胆也不敢真的那样做,就只能眉目向舒窈传递一下欣喜爱慕了。

舒窈目中流动着浅浅的笑意。

景澜刚才还被甜到呢,这会儿一言不合又醋意横生了:“窈窈,以前你怎么就舍得妈妈呢?”

深觉自己从前脑癌晚期的舒窈自然不会替自己辩解,只道:“以后我都不舍得你。”目光瞟到两旁的舒行之和关行洲,又补充道,“你们。”

舒行之于是也立刻觉得自己家的窈窈天下第一可爱了!

*

这一天来医院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下午兆嘉和洛玮过来的时候,事先没跟两人打招呼的慕容竟然也跟着一起过来。他们几人平常在一起虽说嘴炮不停,但当着长辈的面,无论兆嘉还是慕容无不是礼貌周全,风度翩翩。而他们这一趟探望,对于关行洲在舒景二人心中的印象,自然又是一轮加分。

毕竟他自己单独在这里表现,还可说是身为聪明点的追求者都会做的。可连他最重要的朋友也都一起过来,这份重视里的诚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还有一位特别的客人,同样是与关行洲和舒窈两人都有关系的。

就是那位十年前替舒窈养了月季的景澜的好友——吴阿姨。

舒窈自己对这位吴阿姨其实早已没有印象,反倒吴阿姨一见她就笑起来:“小窈前些天给我打电话,我当很快能见着你呢,结果也没了下文。不过小窈你现在长这么好看,阿姨在外面见到你,恐怕还真不敢认。”

舒窈之前与吴阿姨通过电话,一听她声音倒是立即反应过来,心里先对她生出三分好感,破天荒与人寒暄道:“季节不对,我想等合适的时候再叨扰阿姨。”

而吴阿姨陪着景澜聊了好一会儿,临走之时舒窈和关行洲一起送她,吴阿姨边走边笑道:“说起来那几株月季最近开得都挺好的,小窈不想去看看吗?”

舒窈愣了愣,不由自主看向关行洲,关行洲也正好看她。两人从对方的眼里,同时都看到了心动与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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