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重庆的化学、医药人才足有32人,其中有些还带着家属,满打满算共有57人之多。
周赫煊亲自前往朝天门码头接待,准备用自家的小江轮,载着他们去周公馆歇息。人太多了,周公馆显然安置不完,但隔壁的刘湘和李根固公馆可以借来用用,反正那两家的房子空了大半。

轮船到港,周赫煊老远就看到钟观光,旁边那小老头应该是赵燏黄。(多谢书友提醒,上一章把赵燏黄的名字弄错了。)

众人踏上码头,随时行李就放了满地。

队伍里的年轻人颇为激动,俱都把目光投到周赫煊身上,显然周先生是他们的偶像。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扶着颤颤巍巍的钟观光走来。钟观光已经快满70岁了,气色不是很好,他拉着周赫煊的手说:“明诚啊,一别经年,想不到我们是在这种情况下再聚。”

周赫煊只能安慰说:“老先生不要悲伤,只要我们坚持抵抗,中国就还有希望。”

“唉,”钟观光摇头叹息一声,又咬牙咒骂,“若非张自忠当汉奸,平津也沦陷不了那么快,此人该杀!”

周赫煊没有接这话,因为他知道张自忠后来殉国了。

但别人不知道啊,眼下日寇大举入侵,在国难当头之际,张自忠已经被公认为汉奸。

张自忠在华北事变中的污点有两个,一是背着宋哲元签署卖国的《香月细目》,二是利用北平危局逼迫宋哲元让位。

从各种史料来推测,张自忠应该是膨胀了,前两年就开始骄傲自负,在华北处处以“二头儿”自居,甚至对宋哲元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当日军包围北平的时候,张自忠身边的一票亲日分子,怂恿他逼走宋哲元以自立,张自忠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

张自忠在亲日分子的忽悠下,完全错判了局势。他觉得日军攻打北平,完全是出于对宋哲元的不满,只要自己上位,就能保住华北不失,大可与日寇继续虚与委蛇。

结果呢,宋哲元被张自忠逼离北平之后,张自忠也失去了利用价值,只有那些真正当汉奸的能够上位。带着悔恨交加的心情,张自忠连夜离开北平,如今已被韩复榘奉老蒋之令逮捕,押赴南京接受审判。

对于平津沦陷,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用张自忠的原话来说就是:“想不到闹了那么一下子,好像被鬼所迷,我愧对于委员长(宋哲元)。”

1940年听到宋哲元的死讯,张自忠痛哭流涕:“委员长(宋哲元)先我而去,是天不许我有赎罪的机会了。”从那个时候起,张自忠就有了求死报国的念头,后来终于壮烈牺牲。

钟观光唾骂了几句宋哲元,便拉着身边的少年说:“明诚,你看看这是谁?”

周赫煊依稀觉得有些面熟,对少年说道:“你是那个周……周……”

“周杭,”少年鞠躬道,“感谢周先生帮助。”

“都长这么高了啊!”周赫煊大喜,拍着少年的肩膀说。

眼前这个周杭,就是周赫煊创作的小说《神女》里头,那个女主人公的儿子的原型。

当初周赫煊创办希望小学,由于周杭的母亲是娼妓,遭人非议而不得不退学,被适逢其会的钟观光收养为孙子。转眼间十年过去了,当初那个瘦弱的小毛头,如今已经成长为翩翩少年。

周赫煊问:“还在读书吗?”

钟观光颇为自豪地说:“周杭从小就是神童,读书时连跳几级,今年虽然才18岁,但已经在清华大学读三年级了。”

周杭补充道:“日寇占领平津,清华、北大和南开都搬迁了,三校在长沙合组临时大学。我这次把爷爷送来重庆,马上就要返回长沙去报名。我学的是物理专业,以后造出来飞机大炮,把小鬼子全都赶回老家!”

“好,有志气!”周赫煊赞扬说。

钟观光一拍脑袋,笑道:“唉,只顾着跟你说话。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赵燏黄教授。”

周赫煊连忙抱拳:“药农先生,久仰大名!”

“我对周先生才是久仰大名啊!”赵燏黄握着周赫煊的手说。

钟观光又介绍道:“这位是孙学悟孙社长。”

一个中年帅哥抱拳道:“周先生好。”

“范老板怎么舍得把你给送来?”周赫煊大喜过望,恨不得把孙学悟抱过来亲几口。

民国时期也是有私人科研机构的,名叫“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而眼前的孙学悟就是黄海化工社的社长。

孙学悟参考英国皇家学会和法兰西科学院的模式,不限门类,不分学术派别,广邀学者来到黄海化工社,按各人志趣自选课题。在这些科学家的努力下,改良了中国制盐工艺,达到国际领先水平。两年前,他们还冶炼出中国第一块金属铝,并用金属铝制成一家小飞机模型,同时还大幅提高了纯碱生产效率。

不仅如此,孙学悟还创立了细菌研究室,将成果运用于酿酒、酿醋等领域。

范旭东能够建立硫酸厂,为中国自产化肥和炸药提供原料,就是因为有黄海化工研究社的科研后盾。

孙学悟说:“华北形势危急,黄海研究社正在搬迁。我来重庆的目的,一是为周先生办酸厂提供帮助,二是来考察一下实地情况。不瞒周先生,范老板倾向于在长沙重建研究社,但我觉得在四川更安全一些。”

“对对对,四川更安全,一定要把研究社办在四川!”周赫煊连忙说。

历史上,孙学悟把黄海研究社迁到长沙,结果刚刚把新屋建好,就因战事告急而再次动迁。经过一年多的颠沛流离,黄海研究社积累了15年的仪器、图书和资料损失大半,一切只能在重庆从头开始。

生怕孙学悟不愿意,周赫煊又说道:“只要黄海研究社搬来重庆,我承诺每年捐赠5万大洋经费,并从欧洲采购价值100万元的先进科研设备,且不要求有任何利益回报!”

“真的?”孙学悟心动不已。

“当然是真的,我决不食言!”周赫煊生怕孙学悟跑了,只要孙学悟答应来重庆,那么就有一大票的科研人员跟着过来。

事实上,如果范旭东能把永利硫酸厂搬来重庆更好。那家硫酸厂可不止生产硫酸,各类酸性产品都能提供,到时候磺胺药厂跟酸厂紧挨着,完全不必担心原材料的问题。

可惜,周赫煊无法说服范旭东,至少现在不能说服。

因为四川还是刘湘的地盘,而范旭东和南京政府关系密切,永利硫酸厂又是能提供炸药原料的企业,老蒋此刻根本不可能放人放厂入川。

只有等刘湘病死了,各种具有战略意义的工厂,才会大举迁到四川扎根。

所以中央有很多人说:刘湘之死,是老天给了中国一线生机。

数十位科研人员及其家属,依次过来跟周赫煊握手交流,随即众人坐船前往周公馆歇息。

当晚饱餐一顿,第二天清晨,周赫煊就带着他们前往工厂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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