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好办事,无论搞帮会,还是做生意,此话在一般情况下都是管用的。
周赫煊足足给了2000大洋,用来做“袍哥救国会”的启动资金。它名义上属于哥老会的分支机构,实则属于民间团体组织,而在管理上又有公司和帮会特色。

褚授良担任会长,郑仁通担任秘书长,以下林林总总不用细说,这是面对社会而言。

而在哥老会内部,褚授良相当于开了个堂口,用江湖语言来讲该叫“码头”。褚授良是“掌舵大爷”,郑仁通是“圣贤二爷”,剩下的三、五、六、八、九、十爷,都是褚授良拉来的袍哥兄弟担任。

没办法,王二、袁巫九和郑仁通都是外乡人,能有一个进入“高层”都算难得了,全部当官肯定会引起其他兄弟不满。

褚授良仗着名气和财力,已经拉到三十多个袍哥入伙,若非他挑选严格,“袍哥救国会”的规模估计都过百人了。这就是金钱的魅力,褚授良答应给每个成员发薪水,相当于公司员工,这是其他袍哥堂口所没有的待遇。

李家沱。

后世划归重庆巴南区管辖,城镇人口约15万,是当地有名的繁华商圈。但此时此刻,李家沱却只是一个村镇,加上周边农业人口也就两三万规模。

不过好歹背靠长江水道,再加上杨森、刘湘修建的川黔公路从这里通过,李家沱的工商业正在迅速发展,棉纱厂、毛纺厂、织染厂已经建起了好几家。

周赫煊和老丈人合伙投资的被服厂,也选在李家沱。一来原材料非常便利,隔壁就有棉纱厂和织染厂,都不需要车船,直接让工人肩扛搬运即可;二来交通状况良好,北边就是长江,南边是川黔公路,南来北往皆可出货。

一艘木质渡船从北边驶来,即将靠岸时,船上饥民纷纷起身探头,他们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将在李家沱度过。

褚授良拍手喊道:“不要慌,不要乱,周神仙安排稳当了,每个人都有活路,每个人都有饭吃!”

听到此言,饥民们纷纷坐回去,有些人脸上还露出笑容。

在无数饥民心中,“周神仙”就是能吃饱饭的代名词,可以消除恐慌,带来希望,让他们感觉生活还有奔头。

这些饥民,已经在粥场养了三个月,纪律性和服从性大大提高,是被挑来当工人建设厂房的。

渡船离岸边还有二十多米,船家突然喊道:“稳斗起,石头爷爷保佑,窝窝水快散开!”

“窝窝水”就是旋涡水,李家沱并非良港,长江流到这里变得湍急,形成一个巨大的回水坨,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船只在此沉没。

老百姓为求平安,就在江边十余米高的岩壁上,雕刻出一个石头神像。石像不知为何方神圣,手持斧头坐在船上,面朝长江怒目瞠视,可保过往船只安全通行。

到了近现代,排水量稍大的江轮,已经不怕这里的旋涡了,只有小木船还保留着对石头神像的敬畏。

渡船靠岸,首先下来的是袍哥救国会成员。他们站在岸上,拿着花名册依次点名,点到一个,饥民就下船老实排好队,就像是在粥场等待放粥一样。

褚授良把饥民们交给手下管理,自己带人前往李家沱唯一的茶馆,他要去拜码头。

四川袍哥会的每个堂口,几乎都把码头设在茶馆里,拜码头其实就是请当地舵爷喝茶。

李家沱的舵爷叫做张修平,地主出身,读过私塾,在李家沱纱厂有股份,也算此地的显赫人物了。

褚授良带着四名手下进了茶馆,立即有幺师(茶倌)提着炊壶喊道:“唉,毛尖五碗,多方几片叶子!”随即,幺师泡好茶,将茶碗轻轻盖上,退到一边去。

褚授良走到茶桌前坐下,也不喝茶,而是解开茶碗盖子,将盖子扣在碗托处。

幺师提着炊壶过来续水,问道:“客官远来?”

褚授良把双手藏在桌下,答道:“兄弟姓褚,草名授良,通远门外袍哥救国会小码头,虚占摇舵子把位。”

一听是外地舵爷驾到,幺师立即变得恭敬起来,继续问:“兄弟是路过,跑滩,还是滚案?”

褚授良说:“兄弟一不跑滩,二不滚案,有要事登门拜见!”

“稍等片刻。”幺师说罢走进内堂。

片刻之后,幺师又从内堂出来,对褚授良说:“内堂请,茶钱码头候了(本地袍哥会已付茶钱)。”

褚授良随着幺师进去,幺师指着一人介绍说:“这是红旗管事张全玉张五哥。”

红旗管事,就是红旗五爷,相当于本地堂口的外交部长兼人事部长。以前褚授良是黑旗五爷,大概相当于纪委主任和军区司令,再兼公检法一把手。

褚授良递上江湖名帖,说道:“兄弟来时慌张,走得匆忙,还请包涵。久闻贵龙头大码头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兄弟礼节不周,问候不到,请大五哥多多原谅!”

张全玉哈哈大笑,亲自起身帮褚授良摆正板凳,说道:“褚老弟不要客气,你的大名我听说过。张大哥(本地舵爷)外出有事,不能亲自接待,今天就让我陪你喝几杯。二娃,快弄点酒菜过来!”

“多谢张五哥款待!”褚授良抱拳道。

张全玉随口问道:“你以前不是在七星岗混吗?咋成了啥子袍哥救国会的老摇?”

袍哥救国会暂时还没得到内八门承认,只能算散码头,褚授良也随之沦为杂牌的浑水袍哥,所以他这个舵爷只能被称为老摇。

褚授良说道:“如今内有四川灾荒,外有日寇侵略,兄弟认为袍哥人家也该做正事,就像当年重庆袍哥总舵主张大爷那样,才算真正的男子汉!我们袍哥救国会遵守一切袍哥纪律,但另有宗旨,就是:服务民众,团结乡里,热血报国,救亡图存!”

张全玉立即竖起大拇指,赞道:“好汉子!”

褚授良腼腆一笑:“这些道理,其实都是周先生教我的。”

“哪个周先生?”张全玉问。

“重庆还有几个周先生嘛?”褚授良道。

张全玉面容肃穆,拱手向着北边:“莫不是购粮赈灾,枪毙秦奋禄,审杀刘从云,呼雷落雨的周神仙?”

褚授良笑着点头:“正事。”

“哎呀呀,”张全玉连忙站起来,拱手鞠躬道,“原来褚老弟是在周神仙名下做事,失敬失敬。你这趟有啥子事,只要我办得到,一定咬起牙巴帮忙!”

“莫得啥子大事,”褚授良指着东边说,“那里的地皮是周先生买的,他要建一个厂子,马上就要开工了。今天呢,我专门带着工人过来,如果有打扰的地方,还请原谅。说实话,这些工人都是苦命人,昨天还在粥场等着领粥吃,周先生算是在给他们找活路。”

“好说,好说,”张全玉拍胸脯道,“我会让人打招呼,不准在工地闹事,出了问题你可以要我的脑壳。”

“莫得那么严重。”褚授良笑道。

张全玉问:“周神仙要建啥子厂?”

褚授良说:“被服厂,生产衣服、铺盖之类的东西。”

张全玉喜道:“那好得很啊,可以从张大哥的纱厂进货嘛。”

本地舵爷张修平,正是张全玉的堂兄,现在双方江湖朋友的关系,立即变成了潜在合伙人,相处必然更加融洽。

在四川想要做什么事情,必须跟各地袍哥会打好交道,一旦起了矛盾,必然隔三差五就出问题。

褚授良这个袍哥救国会会长,接下来一年的工作,大概相当于周赫煊的公关部长,整个川东地区都要跑遍了拜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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