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从江苏进入山东,就宛若换了个世界。
铁路沿线,江苏到处是青绿稻田和金黄麦子,而山东却一片荒芜景象。偶尔能看到些贫弱消瘦的农夫,顶着烈日收割小麦,但却丝毫见不到收获的喜悦。

连续多年的战乱和天灾,已经让山东成为人间地狱。以红枪会为首的民间拳会,以一贯(和谐)道为首的邪教组织,把控着山东的大小村镇,就连军阀都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

周赫煊看着那些劫后余生的农民,不由自言自语道:“山东又要遭灾,不知这些人能否撑得过去。”

“山东又有什么灾祸?”张乐怡忍不住问。

“当然是天灾啰。”周赫煊无奈地说。

1931年的夏季大水灾太有名了,灾害波及20多个省,数千万人受灾。其中以长江和淮河流域最严重,有统计的死亡人数便达40万人,还有无数难以统计的死亡人口。

去年由于中原大战的影响,全国粮食欠收,百姓苦不堪言。今年好不容易迎来粮食丰收,结果又遭遇全国性大水灾,老天爷简直不给人留活路。

中央大学那边爆发“换校长风波”,就是在水灾后闹得不可开交的。因为中央大学的主要教育经费来源于江苏财政,而江苏又成为水患重灾区,只能挪用教育款去赈灾,导致中央大学无米下锅,几乎到了停课的地步。

即将爆发的大水灾不但属于天灾,更是人祸。中原大战带来的饥荒且不说,还有自北洋时期以来,各地政府根本没有好好的兴建维护水利设施,结果洪水一来,那些老旧的水利设施纷纷不顶用。

大水灾发生后,全国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南京国民政府不得不筹集款项,在随后的一两年内,以工代赈,勒令各级政府修建大量水利工程。

这是国党统治的数十年中,仅有的一次借用外债,大力发展水利工程的举措。并非中央政府勤政爱民,而是大水灾已经撼动国本,再不好好补救,绝对盗贼横生、起义频发。

周赫煊想想即将爆发的全国大水灾,又想想即将来临的九一八事变,突然生出深深的无力感。他能做的,也只是摇旗呐喊,激励人心,捐款提供点财力支持而已。

火车终于驶出鬼蜮般的山东,周赫煊的心情瞬间明朗许多,他抱着儿子逗弄道:“维烈,快数数给爸爸听。”

小维烈愣愣地看着老爸,就像个弱智呆傻儿。

张乐怡好笑地给儿子起头:“1、2、3……”

“4、5、6、7、8、9、10。”小维烈顺着往下数,数到10就已经到了极限。这表现足可称得上神童,1岁零1个月的孩子,能够数到10难能可贵。

当然,小维烈并不知道数数的意义所在。丢三块糖在他面前,这小子只会塞进嘴里吃,根本无法说出糖果的数量是三。

看到儿子又聪明又呆傻的模样,周赫煊突然笑起来。中国未来的希望,都在年轻的下一代身上,而周赫煊他们能够做的,只能是尽到每个人的职责。

周赫煊刚刚穿越时很怕死,很怕民国这个吃人的社会。但现在各种情况见得多了,他似乎变得没有那么惜命,如果哪天真需要周赫煊为国家去死,他多半也会硬着头皮冲上去。

不过除非万不得已,周赫煊还是会选择苟活,他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

回到天津三乐堂,周赫煊继续过着潇洒的小日子。平日里在家逗逗儿子女儿,跟着崔慧茀一起练习书法,偶尔陪大小老婆出门逛街,再去北平那边给清华学生讲课,或是被北研院历史研究所请去指导学术,过得清闲而快乐。

跟周赫煊的快活小日子比起来,张学良则是焦头烂额。

自今年开春以来,日本在东北相继制造万宝山事件、中村事件,最近还在沈阳街头公开搞军事演习。这一连串的无耻行径,激得东北人民义愤填膺,展开轰轰烈烈的排日活动,这些活动很快便蔓延至全国。

对中国的商人而言,他们是乐见其成的,日货因排日活动再次被抵制,国货趁机借着爱国之名占领市场。

张学良和常凯申可不这么看,他们生怕排日活动激怒日本,引发日本关东军的武力入侵。

常凯申给张学良发电报说:“发生全国的排日活动,恐被赤党利用……故官民须协力抑制排日运动。”他又发表《告国民书》称:“排日运动,荼毒国家,并损坏而已。”

之后,老蒋严厉取缔南京等地的排日活动,想要缓和跟日本人的矛盾。

张学良的做法虽然更温和,但他的思考方式跟常凯申一致,那就是万万不能激怒日本人。

张学良和老蒋都不是傻子,小日本今年在东北频繁挑事,就是为了获得武力入侵借口,他们能做的只有忍让、忍让、再忍让。

没办法,中国的局势太复杂,两人都没有做好迎战的准备。

老蒋在今年初的日记里写道:“广西之桂逆,江西之红匪,山西之判部,山东之冯部,四川之劣军,皆须处置妥善,不使牵一发而动全身。仿鲁军(孙连仲部)能遵命开至江西,则红匪与冯部皆有办法。至于桂逆,只求其解散张发奎所部,李、白迅即离桂即可矣。而山西急于四川,亦应速办也。”

从日记中可以看出,老蒋想要调冯玉祥的旧部去江西,跟我党的军队两败俱伤。桂系那边以安抚为主,四川暂时可以放着不管,他的当务之急是吞并消化阎锡山的旧部和地盘。

老蒋打得好算盘,可惜突然出现意外,广东那边搞出个国民政府,瞬间让他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就在周赫煊回天津的第二个月,驻防河南的石友三突然造反,起兵拥护广州国民政府。

石友三造反的主要原因是不满现状,他觉得自己很早就通电归附张学良,却没有捞到太大的好处。凭什么韩福渠能做山东省主席,而自己的兵力不在韩福渠之下,建制更加完整,却只能驻防顺德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于是石友三在河南造反了,他麾下拥有步兵、骑兵、炮兵、工兵、坦克部队,共有六万余人的兵力,战斗力颇为强悍,曾在中原大战中多次击败中央军。

石友三的目标是赶走张学良,自己来做华北地区的土皇帝!

与此同时,广州那边也在积极配合,调兵遣将想要跟常凯申一决胜负。

在这种情况下,常凯申和张学良哪还敢招惹日本人?东北军的十多万精锐,留在华北根本不敢动,必须先把石友三给剿灭再说。

不仅如此,张学良的堂弟兼发小张学成,如今就在石友三麾下。张学成上蹿下跳,到处撺掇地方军阀联合反抗堂哥张学良,不但游说孙殿英等人,还主动联络日本人获得支持。

日本人、石友三和广州国民政府,这三方是互有勾结的。

甚至远逃至大连的阎锡山,都准备返回山西重掌大权了。阎锡山已经得到确切消息,甚至连日本人什么时候在东北动手都知道,他就是要趁九一八事变东山再起!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常凯申和张学良这两位中国最风光的人物,如今正陷入内忧外患的糟糕局面。

于是张学良病倒了,把军事交给参谋长戢翼翘负责,自己待在医院逃避般的开始养病。

戢翼翘这个人还是很有能力的,全权负责对阎锡山旧部的改编工作。这次讨伐石友三也是他出面搞定,打仗打得有声有色,解决石友三叛乱只是迟早的事。

石友三很好解决,但真正的祸根却是阎锡山。

阎老西会选在九一八事变的前一个月返回山西,把张学良、常凯申吞并消化华北、西北的计划全部打乱,把东北军精锐牵制在华北地区无法动弹。

阎锡山搞教育、搞工业对国家有贡献,但在中原大战和九一八事变中,却是误国误得很彻底。或许在精于算计的阎锡山心中,国事也不过是一笔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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