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法租界。
刘半农穿着件厚棉袄,站在一栋小洋楼前来回走动,不停地搓手呵气以抵御寒冷。

“嘎!”

沉重的铁门打开,佣人对他说道:“刘先生快请进!”

“有劳。”刘半农对佣人点头示意。

穿过花园来到客厅,蔡元培起身相迎:“寿彭兄,别来无恙?”

“还好,就是冷得慌,跑你这儿来烤炉子。”刘半农开了个小玩笑,他是从北平赶来的。

蔡元培亲自给刘半农冲了杯热茶,笑问:“见到爱因斯坦先生了吧?”

刘半农说:“见了,爱翁为人幽默风趣,完全没有大师的架子。”

“平易近人才是真大师。”蔡元培道。

刘半农捧着茶杯取暖道:“我听人说啊,北平研究院的物理研究所,好像要聘请爱翁做名誉会员。”

“爱因斯坦先生答应了?”蔡元培惊问道。

“似乎是答应了。”刘半农说。

蔡元培心里颇不是滋味,他跟李石曾同时筹建国立研究院,中央研究院这边不论是地址、器材、人员、经费都比较充足,远远超过李石曾的北平研究院。北研院的物理研究所表面上已经成立,但实际工作进展缓慢,无非缺钱缺人而已。

可现在爱因斯坦答应做北研院物理所的荣誉会员,瞬间就把中研院的物理所比下去,恐怕会有很多年轻物理学家踊跃加入。

刘半农眨眼怂恿道:“孑民兄,不如跟我去一趟北平,跟爱翁提前聊聊?”

“你又来赚我,”蔡元培好笑道,“北大校长我是不会去做的,周明诚就不错,你们可以去找他。”

刘半农叹气道:“他也不愿意啊,说什么要等中央政府任命。”

北大的烂摊子还没有解决,去年北大学生通电全国复校,把李石曾都赶跑了,到目前为止,北大校长的位子依然空缺着。

李书华虽然暂时代理校长之职,但好多师生都不认可。而且李书华没能力向教育部要钱,北大那些教授的薪水已经又欠了大半年。

大部分学生希望周赫煊回去做校长,但老师们却考虑得更多。

周赫煊虽然有名气,但在教育部没啥人脉,很难弄到急需的教育经费。于是刘半农就做为北大代表,多次与蔡元培通信,想要请回蔡元培做校长,这样大家的薪水才有保证。

这新学期都已经开学了,北大既没有校长,也没有资金,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老师们能不急吗?

“寿彭兄,务须再劝。我这边中央研究院草创,事务繁忙走不开,没有精力做北大校长。”蔡元培一口拒绝。如今北平局势复杂,一棒子地方军阀联合反蒋,蔡元培才不会去蹚浑水。

刘半农苦劝道:“孑民兄,只要你挂个校长的名头即可,日常校务我们会自行处理。”

“那就是尸位素餐,”蔡元培道,“北大校长职务,还是让有德者居之吧。”

“真不再考虑考虑?”刘半农问。

蔡元培态度坚决的摇头。

“唉!”

刘半农一声叹息,他起身说:“告辞!”

蔡元培连忙挽留:“寿彭兄从北平远道而来,留下多住几日吧。”

“我哪还有脸在上海游玩?北大师生等着我回去复命呢!”刘半农多少带着些愤懑情绪,他觉得蔡元培太不念旧情,太不给面子了。

蔡元培把刘半农送出大门,才返回书房继续看报纸。

如今每天的报纸,都有关于爱因斯坦的新闻,而且还连带着报道李石曾。这让李石曾在教育界、文化界威望大增,北平研究院也把中央研究院的风头盖过,蔡元培只能在上海干着急。

留法派和留英美派刚刚产生矛盾时,做为两派的领袖,李石曾和蔡元培的私交并未受影响。可随着矛盾的扩大和计划,两人不可避免的对立起来,已经有一年多没联系过了。

上次在南京开会,蔡元培、李石曾见面也没啥好说的,只各自点头打了个招呼。

两人心中都憋着气,攒足了劲筹建研究院,想通过学术研究上的成绩压过对方。这种竞争有好有坏,坏处在于南北两大国立研究院很少有交流,造成许多重复性的研究经费投入,大大浪费了人力和财力;而好处也显而易见,互相之间都努力做研究,不断聘请有实力的学者加入,而且还积极寻求与英美法等国进行交流学习。

可以说,新中国的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学术基础,就是在李石曾和蔡元培的竞争中打下的。两所研究院的会员和院士,几乎囊括了新中国所有的顶尖人才。

蔡元培咬牙想道:等爱因斯坦来上海,一定要请他做中研院物理所的荣誉院士!

……

北平火车站。

严济慈比历史上整整提前一年回国,去年蔡元培、李石曾都在邀请他,这让严济慈左右为难,不知道该答应谁才好。

严济慈不胜其扰,干脆躲到法国去搞研究。结果李石曾硬生生追去法国,三天两头拜访,嘤嘤嗡嗡跟唐僧一样,把严济慈的脑袋都听炸了。

听说李石曾把爱因斯坦也请到了中国访问,严济慈终于动心,收拾细软跑回来做北研院的物理所所长。

归根结底,严济慈是留法派的人,到了北平研究院更容易展开工作。如果去中央研究院,周围同事全是留英美派,估计平时会生出各种矛盾。

“济慈,可算把你盼回来了!”李书华负责到车站迎接。他现在是北平研究院副院长,兼任物理研究所所长,但事情太忙根本顾不过来。

“李先生。”严济慈恭敬问候道。

严济慈名气虽大,科研能力也强,但他毕竟太年轻,年龄甚至不到30岁,在李书华面前他属于后进学弟。

李书华笑道:“住处都给你安排好了,把行李放下,咱们就去清华见爱因斯坦先生。”

“也好。”严济慈也想早点见见爱因斯坦。

两人坐着黄包车,先去了一趟北平研究院的宿舍,接着直奔清华园而去。

周赫煊、李石曾、爱因斯坦、柯布西耶等人,正在清华园的花园里,与清华教授们一起赏花论道。

严济慈一到场,李石曾立即高兴笑道:“济慈,你终于来了,后天物理研究所正式开张!”

周赫煊连忙起身握手,严济慈虽然比他的年龄还小,但这位大师必须给予尊重啊。

严济慈是谁?

中国现代物理学研究开创人之一,北研院镭射所(中科院原子能研究所前身)的实际筹建者。

在北平沦陷后,严济慈把北研院物理所迁到昆明,将郊外的一座破庙做为物理研究所的办公地点。他在这座破庙里,对全体研究员说:“现在是战时,侵略者破坏了我们从事科学研究的条件,每一个爱国的中国人都不能袖手旁观了。鉴于战时大后方物资缺乏,并且急需军用通讯工具和医疗器械,我决定,带领大家动手研制压电水晶振荡器、显微镜和各种光学仪器。”

抗战时,中国的科研人员,就是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在工作,甚至连最基本的显微镜都是他们手工制作的。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宜宾李庄(中央研究院地址),一大群科学家和文化学者,饿着肚子、顶着轰炸搞学术研究。林徽因病得躺在床上大口咳血,依旧坚持编撰着《中国建筑史》。

不去讨论什么政治黑暗,也不去管什么派系斗争。这些可敬的科学家和文化学者们,才是中华民族真正的脊梁,他们的呕心沥血为中国崛起贡献了巨大力量。

就像严济慈在接受法国《里昂进步报》采访时说:“中国人民的抗战是正义的事业,不管战争要持续多久,情况又多么险恶,最后胜利必将属于中国人民。我将和四万万同胞共赴国难。我虽一介书生,不能到前方出力,但我要和千千万万中国的读书人一起,为神圣的抗战奉献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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