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战士从怀里掏出一张密信,小心翼翼递到了韩跃手中,接着又道:“第一批起运的财物主要是几件瑰宝,另外就是一百箱黄金和两百箱白银,统共装载了三十五辆大牛车,李冲将军专门派了一千百骑司护送……”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压低声音继续道:“由于殿下已经升了吾等武职,可以调用洛阳地方驻扎大军,吾等为了防止沿途出事,又从驻军里面抽调了一万人同时护送。”

韩跃点了点头,表示此事已经知晓。

他看了这个百骑司一眼,忽然打趣道:“以后你们不算是百骑司之人了,应该算是洛阳地方驻军的武官,这种通风报信之事,找个普通兵卒过来吧。”

那战士连忙一挺胸口,满脸郑重道:“能为殿下效劳,是俺心中所望。”

韩跃呵呵一笑,骂了一句马屁精。

他忽然转头看向另一个战士,语气悠悠道:“你呢?你有什么事情汇报?”

这战士也是百骑司之人,但却不是参与发掘宝藏的那一部分人,百骑司乃是皇家的秘谍组织,天下各府各道都有分支,这个战士就是洛阳分支之人,负责监控整个洛阳的官场和民生。

他见韩跃询问,先是左右看了两眼,然后才小心凑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启禀殿下,洛阳官员又要搞事情,刚才您离开不久,这些人就开始议论科举的事,他们想要临时行善事讨您欢心,准备派人去洛阳各村各寨派送米粮。尤其是读书的士子之家,可能会优先照顾……”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抬头看了一眼韩跃脸色,小心翼翼提醒道:“麾下的首领感觉此事有邀买人心之嫌疑,尤其是正处在科举即将开始档口,所以急派小人过来禀告殿下,望殿下对此事下一个定论,是阻拦他们,还是直接拿下?”

“阻拦个屁,拿下个屁!”

韩跃笑骂一声,抬脚轻踢战士一下,道:“行善之事,为何阻拦?虽然洛阳官员是为了卖好与我,但是得到实惠的却是穷苦老百姓,此事勿用阻拦,让他们放手施为吧。”

“麾下懂了!”这个战士拱手一礼,准备告辞转身离去。

“等一等!”

韩跃忽然开口拦住,想了一想沉声道:“洛阳官员行善,使用府衙官仓还是自家私财?”

“回禀殿下,是私财!”

“很好,那本王也插上一手!”

韩跃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另一个百骑司战士,面色悠悠道:“你去跟李冲说一声,让他从宝藏里面弄出十万贯铜钱,这批钱财直接运往洛阳府衙,让官员们一起去给百姓散发了。”

“十万贯啊!”那个战士喉结滚动几下,明显有些替韩跃不舍。

韩跃笑骂一声,忽然抬脚砰砰两下,两个战士全都被他踢开老远,他自己却转身继续向狭窄巷道行进。

他边走边悠悠说道:“滚回去办事吧,就按本王说的来,十万贯不算多,但是切记不要发生贪腐。”

“殿下放心,吾等会暗中盯着。”两个战士远远拱手,拍着胸脯发下保证。

“去吧,我相信尔等……”

韩跃笑声悠悠传来,身影慢慢隐在一座破落的坊市之中。

……

……

这确实是一座比较破落的坊市,隐藏在洛阳城很偏僻的角落里,入眼但见一条狭窄的小路弯曲延伸,路面两边流淌着发黑发臭的污水。

这等坊市其实不止洛阳有,长安都城同样有,每个时代都有穷人,哪里都有贫民窟。

韩跃一路来到此间,并不嫌弃路面脏乱,他状似闲逛一般随意走着,目光却不断打量着这一座坊市。

穷,很穷!

破,十分破!

家家户户都是木棚子,上面苫了一些发黑的老茅草,从茅草的腐败和风化程度可以看出,这怕是好几年都没有换过屋顶了。

古代讲究家国天下,家的住所永远是老百姓心中第一位,但是这些家庭连屋顶都不能年年换新草,隐含的穷苦和艰难可见一斑。

不过坊市虽然破败,然而却显得很是热闹,小小巷道里不时会有一些光腚娃娃打闹,似乎并不因为贫穷而感到忧愁。

当然,这只是光腚的娃娃。

因为他们年龄实在太小,完全属于天真无忧的时节,所以从这些娃娃的嬉闹无法给坊市下个定论,真要看民生之事必须接触大人。

但是韩跃还没接触大人就有了明悟。

因为他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半大的孩子!

所谓半大孩子,搁在后世也就是刚上初中的年龄,有的甚至更小,约莫也就七八岁模样,但就是这些七八岁的孩子,已经开始帮着家里人做事了。

比如韩跃就看见两个孩子,半蹲在自己木棚门口干的满头大汗,明明才是七八岁年纪,然而手掌竟然已经生满了老茧。

他们在砸土坷垃,砸一种能够成为黏土的土坷垃。

一个孩子负责把大块土坷垃杂碎,然后小心翼翼检出里面掺杂的石子之类,另一个孩子则是精细加工,用一块破木板将黏土捻成粉末。

那孩子将黏土捻好之后,会用双手小心翼翼捧着走进木棚,似乎这家人穷的连个工具也缺少,孩子运送黏土只能用手而不是铁锹或者其它。

韩跃心中一动,举步走了过去,他探着脑袋向木棚观望一下,发现里面有个百姓正在忙碌做活。

此时虽然是青天白日,但是木棚光线很黑,韩跃依稀可以看出那个百姓是个女人,但是浑身上下抹的跟煤黑子一般。

这应该是一个年轻女人,门口干活的是她孩子。木棚边缘有一张小床,床上还躺着一个不断蹬腿玩耍的小娃娃,那娃娃估计也就一岁大点,奇怪的是没人照顾竟然不哭也不闹。

“大嫂,小娃娃随便搁在床上,不怕滚下来摔着啊?”

韩跃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借用这种方式开启了话题,他知道想要融入民间,最简单的方式就谈谈孩子。

可惜屋里的女人头也没抬,手里还是忙忙碌碌不停。

她边干活边笑了一声,道:“不碍事的,习惯了,穷人家的娃娃,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再说床也不高,就算摔下来也没什么大碍,顶多哭上几声,奶一口就好了,当初她两个哥哥都摔过无数次,现在还不是照样帮家里干活了……”

摔下来没什么,顶多哭上几声。

仅仅这一句话,瞬间让韩跃鼻子有些发酸。

自古至今,母爱都是伟大的,没有不疼孩子的母亲,但是为了家里的生活她只能先放一放孩子。

不是不想搂在怀里哄,而是需要腾出双手去做活。

“大嫂,我是长安那边过来的行脚小贩,准备找点赚钱的生意做做,我看你们家又是弄黏土有是舀水和泥巴,莫非是要制作器胎烧造陶器?”

韩跃继续说话,并且用一种自来熟的方式进入木棚。

他顺手从木棚边缘的水缸里舀出一瓢水,故作干渴道:“走了一上午路,感觉有些渴了,大嫂我讨一口水喝啊,喝完帮你干点活抵账……”

“一瓢凉水,说什么抵账不抵账的?”女人笑了一声,但是依旧低着头忙碌。

韩跃呵呵轻笑,端起水瓢想要喝水,这时才忽然发现水质浑浊,明显飘着细碎的颗粒状物。

“我去,这水能喝?”韩跃眉头一皱,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心中却有些惴惴。

那女人忽然抬头看他,笑道:“看你这小哥不像穷苦人啊,渴成这样也不肯喝生水?把瓢放下吧,那边陶盆里有烧好的。”

韩跃讪讪一笑,摸着鼻子悻悻解释道:“主要是水质太浑,喝了怕会闹肚子,俺是行脚的小贩,万万不敢在外地里病倒……”

“是这个理!”女人咯咯一笑,眼睛竟然有些明亮。她擦了擦乌漆嘛黑的手掌,翻身用一个陶碗盛了些热水给韩跃。

韩跃其实并不渴,但他依旧接过来慢慢喝了。

女人的眼睛不知为何又亮了一亮,咯咯笑着问韩跃还要不要喝。

这时两个孩子砸完了土坷垃,用手捧着将最后一些黏土送进来,似乎并不好奇家里有客人来,反而开口对女人道:“娘亲,活儿干完了,我们想去前面大街,今天有艺人在酒铺里讲古,一讲大半夜,可以学好多东西……”

女人连忙点头,郑重道:“那赶紧过去,记得多听多记一些。”

两个孩子答应一声,但是并没有立刻离开,其中一个孩子磨磨蹭蹭站在木棚门口,另一个则是装作拿起水瓢舀水喝水。

孩子再怎么伪装,始终无法掩盖心中心事,韩跃心中微微一动,感觉这里面应该有事情。

果然过不多久,终于那个磨蹭在门口的孩子开了口,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韩跃半天,最终才含含糊糊说了一句道:“你今晚对我娘好点,她明天还要做事干活呢,不要像那些坏蛋一样,几辈子的力气全都用出来……”

韩跃微微一怔,张口想要问一声,然而两个孩子却忽然离开,临走之前再次看了韩跃一眼,眼中竟然有一种很满意的味道,甚至还微笑对韩跃点了点头。

韩跃心中更加奇怪,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摊上事了。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