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李世民冷厉的声音遥遥传来,语带深意道:“跃儿不要忘了朕的教诲,帝王之道,当断则断,心若不狠,位子不稳。”
韩跃无奈苦笑,知道李世民犯了猜忌。

此时地上的王照也反应过来,这货顿时浑身打个哆嗦。刚才那话有挑拨皇帝和赵王之嫌,做死也不是这个死法。

他连忙改口道:“我王氏投靠殿下之后,可以举族外迁别国。殿下您不是要建立自己帝国么,我们王氏可以掏空家底相助。”

这话韩跃还没接口,远处李世民却有些动心。要知道做皇帝的眼中没有永远敌人,帝王只会看中最实际的利益。

而王照这一番话恰恰戳中皇帝的软肋。

李世民忍不住迈步而来,负手对韩跃道:“此事吾儿可以考虑一下,如果能够善用,必成一大助臂。太原王氏传承千载,门阀根基雄厚无比,若是吾儿能收归使用,当可在异国别有建树……”

连皇帝都亲自加入劝说,王氏众人顿时生出希望,王照更是眼巴巴仰头看着韩跃,一张老脸有多诚恳就多诚恳。

只不过众人都不知道的是,这老货心中却仇恨欲狂。

他心中忽忽闪闪有无数毒计滋生,甚至幻想一旦韩跃同意,那么王氏数万子弟从此就该换了门庭,到时韩跃在别处建国,王氏甚至有反噬之机。

因为国家草创必缺人手,而他们太原王氏恰恰不缺人手,王氏有上万族人做过地方官,趁着国家草创可以把控无数部门。

一旦尾大不掉,弄死国君也不是难事。

“答应啊,你快答应啊……”

王照心中仿佛有人在大声呼叫,急切等待眼前的青年点一点头。

此时天空已经不再飘雪,宴会上有几缕冷风吹拂,一群太监侍卫抬着巨大的火炉不断而来,渐渐将宴会场地烘烤的温软如初。

“呼……”

韩跃陡然轻吐一口气,负手望着如墨夜空。下一刻,他惋惜一声,淡淡道:“太晚了。”

仅仅三个字,却如地狱吹吹来的冷风,王照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就算周围有熊熊火炉,他依旧感觉透骨冰寒。

“殿下,到底是为什么?”

王照涩声而问,语气里充满了不甘心,努力又道:“帝王只讲利益,眼中没有仇恨,殿下为什么不肯接纳王氏,莫非是怕我们心思不诚?如果殿下担心的是这个,那么老夫可以对天发誓,我们王氏保证毕生忠诚……”

韩跃依旧仰头看天,轻轻摇首道:“昔年此门何嚣张,短短数年已落荒。劝君莫行张狂事,举头三尺有神伤。我从烂泥才崛起,立有虎狼欲吞光。本有四海撑船腹,奈何汝欺我家芳。”

一首诗淡淡念完,满场渐渐陷入沉寂。众人都在思考韩跃此诗什么意思,在这个时候他为什么又突然做了首诗。

宴会中有人喃喃自语,愁眉深思道:“本有四海撑船腹,奈何汝欺我家芳。这最后一句是诗的收尾,按理应该有统领全诗的意味。但是这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难道王氏曾经动过殿下的女人……”

他旁边忽然有人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我知道了,当年太原王氏和赵王结怨,起因好像是因为藿香正气水。那一日豆豆王妃带着几个农妇去买药,结果被王氏的王勋摸了一下脸蛋。”

嘶——

满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个个都觉得王氏完了。

这时如果放在当年,谁会在乎一个农家女孩被摸了脸蛋。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那位女孩如今是大唐第一王妃。

不但是大唐第一王妃,而且还有最护犊子的丈夫。

不但有最护犊子的相公,而且还穿过皇后的凤衣。

整个大唐所有皇子的妻室,试问有哪一个女子穿过皇后的凤衣?据说豆豆不但穿了,而且那件凤衣还没收回……

王照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目呆滞道:“殿下,当年之事,不怪我等。”

“本王不管!”

韩跃轻轻摇头,一脸漠然道:“那一日我曾发过毒誓,今生不能给豆豆报仇,本王临死也不会闭眼。王照大人还请行行好,你也不希望我死不瞑目吧。”

王照咽了口唾沫,涩声道:“殿下您让我们行行好,岂不是要搭上王氏满门性命。”

旁边李世民突然轻叹一声,扭头直接迈步离开。他是韩跃的老子,也是豆豆的公公。韩跃已经把话说到此处,就算李世民再重利益也只能打消。

王照陡然奋起精神,目光直勾勾盯着韩跃,大声道:“殿下,真的一点机会也不给吗?要知道我王氏传承千载门阀,临死反扑也不是等闲……”

这是发现软的不行,准备试试硬的行不行。

偏偏这话却让韩跃微微一呆,忍不住喃喃重复一下,道:“传承千载,临死反扑?”

他面色有些沉吟起来。

王照心中一喜,忍不住道:“殿下一定要想清楚,万万不可随意下决定。如果你放吾一马,整个王氏都是你的麾下。如果你坚持本心,王氏必然反扑。”

韩跃忽然哈了一声,点头道:“你说的对。”

王照更加大喜,连忙道:“殿下此言,莫非放手?”

韩跃大有深意看他一眼,忽然再次举首看着夜空,悠悠道:“本王曾读易经,言称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所以天地万物都有一线生机。你王氏虽然满门作恶,但是临死也该给个机会……”

王照呆了一呆,下意识道:“殿下此言何意?”

“何意?啊哈哈哈!”

韩跃陡然一声狂笑,收回看天的目光看向李世民,忽然拱手询问道:“父皇在上,孩儿有一事要问。”

李世民沉吟一下,点头道:“讲。”

韩跃哈哈再笑,接着道:“儿臣记得大唐有一个规则,勋贵若有仇恨而朝堂无法调解之时,那么皇帝可以纵容双方尽起家丁部曲厮杀,谁若赢了,谁就有理。孩儿不懂朝堂之事,想问问父皇有没有这个规矩?”

李世民虎目一亮,点头道:“部曲交战,定胜定负。此规确实有,不过却不是大唐首开先河。跃儿你要记住,这个办法自春秋之时已有。后来慢慢传承演变,最后才变成大族与大族的争锋规则。”

李世民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大有深意看了韩跃一眼,微笑道:“世家大族又或豪门勋贵都很强横,有时候他们的仇怨连皇族也无法调控。所以每每遇到生死大仇无法化解时,我皇家允许他们用这个办法决出雌雄。”

“好得很!”

韩跃一拍大腿,再次向李世民拱了拱手。

下一刻他陡然转身,目光隆隆看着王照等人,微笑道:“本王知道太原王氏圈养私兵,而那王凌云同样也手握大军。刚才你求我给你一线生机,那么本王就给出一线生机。”

王照心中有浓浓不妙之感,战战兢兢道:“殿下想干什么?”

韩跃悠悠吐息,嘿嘿道:“我允许王凌云率兵入关,同样也允许你王氏私兵反抗。尔等有仇报仇,有怨偿怨,谁能活到最后,本王不再追究……”

这话慢慢说完,王照瘫软在地。

好半天过去之后,这位太原王氏族长才愤恨看向韩跃,咬牙切齿道:“驱虎吞狼,王爷好狠毒计。你如此设计别人,当心死后无有全尸。”

韩跃一脸笑眯眯无所谓,对王照的辱骂如春风拂面。

他忽然附身看着王照眼睛,淡淡警告道:“你给我记住了,到时本王会调回西府三卫做裁判,不允许你们双方再找帮手。王凌云想杀,太原王氏想活,你们只能用自己的力量去拼命,本王不会给任何一方压倒性优势。”

噗——

王照陡然仰头,重重喷出一口热血。这口热血乃是他狠心咬破舌尖所出,都头打脸正好喷了韩跃一身。

韩跃哈哈大笑,举手无所谓一擦,呵呵道:“还有一句话王大人记住,你们不是驱虎吞狼,而是毒蛇和老鼠撕咬……”

他负手大踏步离开,口中吐出一声长长的气息,众人在他吐息之中似乎听出一种释怀,仿佛压在心底许多年的憋闷终于放下。

是啊,压了很多年。

当初韩跃从田家庄小心发展,还没崭露头角就被王氏盯上。

那时的太原王氏何等庞然大物,不但与世家豪门合纵连横,而且掌控八成朝堂官员,就连李世民想动一下都要深思熟虑,可见王氏凶焰多么高涨强横。

一个是千载传承世家,一个是孤苦伶仃少年,太原王氏宛如一座大山压在韩跃心头,那几年的憋闷只有他知道。

王照猛然从地上爬起来,大踏步朝着宴会门口走去。此时其余王氏大臣已被驱逐到了门口,见他过来都是满脸黯然。

王照目光狠狠一扫,陡然昂首挺胸起来,大声道:“速速归家,准备战事。我太原王家传承千载,如今已到生死存亡一刻。但是皇族灭不了我们,王凌云同样灭不了我们,千百年之后,世上仍有王氏族人……”

他大袖奋力一挥,怒吼道:“走!”

几十个王氏大臣连忙跟上,匆匆忙忙消失在曲江之畔。

韩跃已经坐回自己的宴桌后面,目光却遥遥望着王氏离开,直到王照等人身影再也看不见之后,他才再次轻轻吐出一口气。

“大哥在看什么?是否仍不放心?”长乐公主乖巧站在后面,此时忍不住好奇出声。

韩跃笑眯眯看了妹子一眼,淡淡点评道:“这王照若是给个机会,说不定又是一个王珪。可惜了,本王已经不是泾阳侯。可惜了,王凌云已经培养了十万刀客大军……”

话音未落,忽然身旁嘤咛数声,却是几个公主满脸祈求,可怜巴巴扯住了韩跃衣服。

“大哥救命,您的事情已经办好,妹子的苦难快要来了,父皇今夜并没有拒绝禄东赞,他心中还是偏向于和亲……”

长乐公主一番话,顿时让韩跃脸色阴沉下来。

是啊,李世民想和亲,这是真是让人头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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