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闽把车开进了省委招待所,于周至诚居住的楼栋前停了下来。
周至诚住在二楼西侧,看到省长回来了,马上有服务员上前给周至诚打开房门。按说女性做事细腻性情柔和,现在宾馆酒楼一般都喜欢用女性作为服务员,但今天情况却有些特殊,给周至诚打开房门的此服务员却是男性,身材魁梧,与柔和似乎毫无关联,缺乏想象。杨志远一看就明白,此人多半为省政府保卫处的保卫干事,暗中负责省长的安全保卫工作。

杨志远跟着周至诚和宋华强走进了周至诚居住的房间,周至诚一进屋,就进了里间去换衣服,宋华强则打开电热水器,开始烧开水,然后打开房间里的电视机,调到中央电视台一频道,把声音调到柔和的位置,宋华强这才遥控器放到正中沙发前的茶几上。杨志远把宋华强进屋后这一系列的动作都记住了心里,他知道从明天开始,这一系列的动作就得由他来完成。

杨志远见宋华强再无其他,停顿了下来,这才开始打量起省长居住的房间布局来。周省长的房间为大套,里间为卧室,外间为会客厅,会客厅很大,沙发茶几办公桌一应俱全。按说领导们一般都喜欢在办公室里摆一个硕大的书柜,书柜里摆一些政论、财经方面的书籍,以示高雅。此类书籍自是都为精装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此书柜纯属装饰,装装门面,没有实际意义。但周省长却与别的领导有所不同,杨志远今天白天在周省长的办公室里没有看到什么书柜,倒是有几盆君子兰之类淡而雅的花卉植物,当时杨志远就觉得有些奇怪,这时走进周省长的房间,杨志远才知道原来周省长把书柜摆在了这里。杨志远明白,周省长把书柜摆在居住的房间,这说明周省长是个真正的爱书之人,不是假装高雅。杨志远留意看了一下,发现省长书柜里的书多而杂,既有政治、经济方面的书籍,也有关于人际关系、演讲与口才方面的书,还有小说,官场小说有之,更有金庸大侠的武侠小说,整个书柜可以说是包罗万象。

杨志远觉得有些意思,按说一个大省长,不应把这类武侠小说堂而皇之地摆在这般醒目的位置,即便是为调剂心性,偶尔翻翻,此类小说也该摆于卧室此类私密位置更为妥当,毕竟会客厅虽为省长居住之地,已属省长私家领地,但作为省长,少不得会有人上门登门拜访,而能进入省长房间的,除了私交好友,只怕就是本省权贵,人家看见了会作何感想?

人们都说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同样书也是一个人内心的真实写照,从一个人看的书,多少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和品质。杨志远望着省长书柜里的书,心想,这样看来,周省长这人虽然做事严谨、外表严肃,但内心只怕是比较随性随和,懂得包容,善于吸收,爱憎分明,喜就是喜,恶就是恶,不藏着掖着,我喜欢看什么样的小说是我自己的事情,至于你有何感想那就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率性至极。给这样的一个领导当秘书,应该差不到哪去。

周至诚换了一身睡衣,趿拉着一双平底布鞋,从里间走了出来,见杨志远望着屋里的书柜出神,就笑,说,志远,一进来就注意我的书柜,看来你也是个爱书之人。说说,你都喜欢看哪方面的书籍?

杨志远一看省长的这身打扮,就知道省长这是彻底地放松了。常言说,一个男人把领带放开了,那么心情也就放松了。毕竟今天是杨志远跟着周至诚的第一天,杨志远和周至诚还不是十分熟悉,自然是拘谨为多,在周至诚面前杨志远也就不可能保持一份坦然。杨志远今天跟着周至诚,心弦一直绷得紧紧的,生怕犯上什么不必要犯的错。杨志远的拘谨周至诚自然感受到了,此般随意,也是刻意而为。

果然,杨志远一看省长的心情放松了下来,他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杨志远笑了笑,说,省长,我看书很杂,政论财经,言情武侠,都还喜欢。就有一点,不喜欢看国外那些亢长的名著,因为自己老是记不住小说人物的名字,看着看着就要翻回去找人物的出处。

周至诚呵呵一笑,说,看小说吗,记不住名字没关系,翻回去找找就是。可你现在从事的这份工作,今后的社会活动必定很多,记住对方的名字就显得尤为重要,这是社交场合中对对方最起码的尊重。忘记对方的名字是官场大忌,试想你和某人握手,忘了对方的姓氏,赶忙拿出一个本本来,翻翻。然后说‘喔,我翻出来了,你是某某某,幸会’。

周至诚这话说得轻松俏皮,完全就像在家里和自己的小辈开玩笑。此话一出,逗得杨志远和宋华强忍俊不住。

宋华强乐得不行,说,省长,要真如您所说的这样,那场景也太滑稽了。

周至诚笑,说,虽然有所夸张,但并非没有可能。

杨志远笑,问,省长,您每天要见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有出现过错误,记忆力惊人,是不是有什么秘籍?

周至诚笑,说,秘籍没有,靠的无非就是心力,年轻的时候,也没少犯这方面的错,与人一握手,得,忘名字了,怎么办,就‘喔,你好!’‘喔,很高兴认识你!’喔这喔那的,打着哈哈,想方设法蒙混过关,事后再行打听。只要别傻乎乎地当面去问人家‘你贵姓?’就行。

杨志远知道省长这话半真半假,有调节气氛的意味,他笑,说,这个办法好。我以后肯定用得上。

周至诚笑,说,这个办法对你有没有用我可不知道,反正我觉得还行,我年轻的时候,没少用这法子糊弄人家。只是现在老了,再用这法子就没有以前那般灵光咯,不过还好,到了我这年龄,要记住的人还真是不多了,自然也就出不了什么错,给人的感觉反而是记忆力过人。

杨志远知道省长这话说的含蓄,周省长这话应该是到了他这‘位置’,而不是‘年龄’。省长这话说得实诚,试想到了省长这个位置,要记住的名字一般都是上级领导和同僚,省长的上级领导自然都是中央层的,这些领导的名字连普通百姓都能一一数来,更不用说身在政界的省长了,早就熟记于心,错不了。而同僚就那么些个,这样一来,作为省长,需要他记住名字的人就真的不多了。而对于下级地州市的书记市长州长们的名字,周省长记住了自然好,没记住也没关系。书记市长求见,一般都得经过他们秘书这一关,得事先禀报,某某市的某某书记某某市长来了,省长自然就知道了。而到下面的地市去巡视,那么多书记副书记、市长副市长、人大主任副主任、政协主席副主席,省长哪里能全部记得下来,能让省长记住的也就是那么一二个主要领导,其他诸人省长记不住也没什么,只需微笑着用目光扫视一遍就行了,下级的那些领导们谁都会以为省长对自己记忆深刻,一个个如沐春风,哪里还会去疑有它。这就是权力的魅力,你是大领导,下面的人就会围着你转,你就是中心,根本用不着去考虑其他,该考虑的自然会有人替你考虑,不该考虑的也会有人替你考虑清楚了。这就是为什么领导当得越大,越容易当的原因,因为万事皆有人替大领导考虑周全了,大领导几乎不用动脑,只需动动嘴皮子就行,想想,动嘴皮子的事情谁不会做。这就是权力带给人的快感,以我为主,以我为中心,乐哉悠哉,谁不感快慰。

杨志远望了宋华强一眼,两人会心一笑,心有所触,知道周省长说得这般实诚,无所顾忌,一则是为说笑,有意拉近与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距离,融洽彼此关系,二来也说明周省长这是没把他们俩当外人,实话实说,说的是贴心话。

周至诚笑了笑,说,志远,你今后想看什么书,到书柜里取就是,不用请示。

杨志远点头,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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