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局局长正在虚心听老马讲政策,看到我进来,一样撇到我身后的毛平,拍了一下桌子说:“老毛啊,我正找你!”
毛平笑嘻嘻地说:“你找我干什么?我跟你没交情的。”

县局局长吼道:“老毛,你莫开玩笑,老子找你有正事。”

他撇开老马起身过来,一把搂住毛平的肩膀说:“我们去外面说话。”

毛平求救一样的看着我,脚步却不肯移动。

屋里的人都看着他们俩,我打着圆场说:“老毛你出去说嘛,我们等你。”

省里下来的人,平常很少见这样的场面。他们一般都是衣冠楚楚,说话讲究文明礼貌,不像我们张口闭口的粗话,毫无顾忌的说笑。

罗教授是专家学者型的,他的世界里都是安静的,不会像我们一样,整天闹哄哄的热闹。果然,我看到他蹙着眉,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地坐在一边。

老马是下过乡的,牛屎都捡过,这样的场面他是似曾相识的。只有小邱和甘露,一辈子就在城市里生活,农村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新鲜的,迷茫的。

我笑着解释说:“我们乡下的干部,都这个德行。”

老马首先表示理解,说基层干部压力大,脾气自然会火爆一些。有时候说话带点粗的,也是缓解精神。

我朝老马竖起一根大拇指,老马得意地笑。

甘露迟疑着问我:“他们平常都这样说话?”

我笑着说:“八九不离十吧。实话说,我过去也一样。”

甘露惊奇地瞪着我看,仿佛不认识我一样,将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个遍,啧啧说道:“看不出来啊!”

我们在屋里说话,外面是老毛跟县局局长在争着什么。他们两个的声音都很大,不时飘进来几句,让我们断断续续地听不明白。

就在我要起身去劝说他们的时候,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各自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面不改色的开始说笑,仿佛刚才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我试探着问:“老毛,你们刚才争什么?”

毛平脖子一梗,指着县局局长说:“你问他。”

我把眼光投向县局局长,他不好意思地笑,摇着手说:“其实也没什么事。他毛市镇不是搞了个养殖场吗?这块的事是森林公安管的,人家去查证,这个老毛,居然唆使人将我们的人丢到水库里,差点出了人命。”

我忍不住笑起来,狐疑地问:“森林公安不是林业局的吗?你们也管?”

县局局长无奈地摊开双手说:“头上戴着的都是一个国徽,行政权确实在林业局,但业务这一块,还是我们的事埃”

我转头对毛平笑,逗着他说:“老毛,你胆子够肥啊,敢把人家公安扔下水。”

毛平叫屈道:“你莫听他的,我根本就没这样做。你问问他,我在不在场?”

县局局长眉毛一挑说:“老莫,你死鸭子莫嘴硬,没有你的指示,谁吃了这个豹子胆?你就是幕后的老板!”

毛平也竖起眉毛大声说:“你管好自己的人,别有事没事找人麻烦。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哪养殖场,来头能小吗?我告诉,人家的外资。要是你们敢破坏我毛市镇的投资环境,下次就不是扔到水里那么简单了。”

眼看着又一场口角一触即发,坐在一边的省里几个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两个争。

我拦住他们说:“都不要争了。其实我看就是一场误会嘛,何必弄得大家不高兴呢?有话大家坐下来谈,什么问题都可以拿到桌面上来谈。老毛发展经济是好事,但一定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超出了底线,自然由他们政法机关来处理埃”

厨师已经杀好了鳄鱼,上来问毛平要做什么样的菜。

毛平还在气里,瞪着眼吼道:“你问我?你是厨师还是我是厨师?老子晓得怎么搞,还付钱给你干嘛?滚!”

厨师吓得一溜烟跑了,毛平的话逗得我们都笑起来。

不一会,邓涵宇推门进来,看到一屋子的人,愕然地站在门边不动了。

毛平找找手喊:“老邓,过来我这边。”

邓涵宇僵硬地笑,逐一与人点头打招呼。

轮到我这里,咧开嘴笑了一下,低声说:“陈风,你运气好。我兄弟去了向西地区,听说连饭都吃不饱。”

我一愣,想起党校的同室邓涵原来,再去审视他,发现他们两兄弟居然长得一点也不像。

邓涵宇的外表还是俊朗,高鼻梁大眼睛,两道眉毛粗而黑,显得很有男子气。而他的兄弟邓涵原,身材瘦弱,似乎贼眉鼠目一样,多少带点猥琐。

我点点头请他坐,邓涵宇自觉地坐到了毛平的身边,朝县局局长微笑打着招呼。

邓涵宇刚到一会,柳月白就急火火地闯了进来。

我的眼前一亮,居然有些心慌。

月白还如过去一样的精细打扮,她的皮肤显得比过去更水灵,一双眼睛会说话一样的转动。

她进来是逐一握手打招呼,我在一边介绍着省里来的干部。

月白握完了别人的手,最后将手递给我说:“我们也握一下吧,毕竟你现在属于上级了。”

我伸出手来,握住她纤细的小手,突然感觉手心里一痒,抬眼去看她,发现她抿着嘴巴在笑,脸上却丝毫看不出动静。

原来她勾起了小手指,在我的手心里轻轻扣了几下。

从苏西镇到县城,过去最少要走一个多小时。月白来的那么快,真出乎我的意料。

月白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着说:“还有一个人在下面等,是她送我来的。”

我问道:“谁呢?”

月白笑而不语,良久说了一句:“你自己去看呀。”

她如此说话,我猜来的不是钱有余,就是雪莱。于是问她道:“开车来的?”

月白微笑说:“现在我们苏西镇,是鸟枪换炮了。你问问老邓,我们现在怎么样。”

她所谓的老邓,就指的是邓涵宇。邓涵宇过去贵为城关镇镇长,在春山县是属于呼风唤雨的人。我与他比起来,简直不在一个层面说话。

生活里有很多的事,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完成。比如邓涵宇,一心一意在副县长的位子上,没料到背后杀出了我这匹黑马,将他的如意算盘砸得稀烂。因此我深知,在邓涵宇的心里,我是他一辈子的仇人了。

没竞争到副县长到不是大事,换了地方再重起炉灶一样的干活。问题是他紧跟着关培山,关培山也不愿放手他,带着他去了市里经济改革领导办公室,封了一个副组长的闲职下到春山县来。

春山县里没有他施展抱负的地方,我是因为看中了他们手里握着的一笔钱,于是与关培山达成协议,将苏西镇的基础设施工程全部交给他们。

邓涵宇就从那天开始,成了苏西镇专门管水管电的人。

邓涵宇听到月白点自己的将,满脸堆笑地说:“确实不一样了。现在苏西镇的干部出门,坐的车比县里干部还要高几个档次啊。”

“是吗?”我饶有兴趣地问。想当年,苏西乡一台吉普车,还是郭伟来任书记的时候带来的。郭伟的吉普车就像他私人的东西一样,我根本没有染指的机会。后来郭伟调离了,留下的吉普车我却再也没有兴趣坐了。

菜终于上了桌,一共开了三桌。一桌在包间,其他两桌就在大厅里。

我亲自执壶,将每个人的面前都倒了一杯酒,举起杯我说:“感谢各位光临,我先干为敬。”

本来我还有很多话要说,但一看到眼前鱼龙混杂这么多人,我不能多说了。

酒过三巡,毛平问:“各位领导,你们不远千里而来,据说是为今后减免农业税做调研?”

老马立即接话说:“毛镇长说的没错。”

毛平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这个时代,算不算得是盛世啊?”

“当然!”我接过他的话说:“老百姓幸福了,国家才会昌盛。不然,一切都是虚假的。”

突然一声惊叫,我们循声看过去,就看到月白脸色煞白,不知所措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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