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委大楼出来,我电话叫来余味,准备连夜去苏西镇。
表面看我是在忘我工作,其实只有我知道,我是逃避。我开始为自己的行径感到不耻,因为两个女人,我居然不敢面对,这种落荒而逃的情景,说出来真是丢死人。

信息发出去,电话跟着就响起来。

首先是林小溪,气急败坏地叫道:“陈风,你什么意思?”

我沉默不语,看着余味将车从车库倒出来。

“说话呀!”她在电话里愤怒地喊。

“明天有大活动,我不放心,先去检查一遍。”我冠冕堂皇地说:“你也先去休息,休息好了,明天好报道新闻。”

“你真不回来?”

“不过去了。时间紧迫啊!”

“不来是吧?后果自负。”她气咻咻地挂了电话。

刚好车到我身边,我一身湿气钻进车里。余味鼻子像狗一样灵敏,马上感觉到了,反转脸问:“老板,你先回家换一套衣服吧?要不会感冒。”

我摇摇手道:“算了,没事。”

余味迟疑了一会,问道:“要不,我这里有一件新衬衣,你先换上。”

不等我答应,他下了车,打开后备箱,给我拿来一件还未拆封的衬衣。

“金利来的。”他笑嘻嘻地递给我。

我沉默着接过来,就在车里脱了湿透的衣服,换上新衣。衣服刚好合体,似乎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般。我满意地扯了扯下摆,问道:“哪里来的?”

余味坐进车里,启动朝前开,说:“老板,还满意吧。”

我点点头,准备闭目假寐。

车出县委大院,黄微微的电话打了进来。

“你去苏西镇么?”她轻柔的问我。

“是。”我简短地答。

“我也想去。”

“不行,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我断然拒绝她说:“把翻译工作做好,苏西的事,有我。”

她在电话里轻轻地笑起来,说道:“你刚才拒绝了林记者?”

“你怎么知道?”

“我们一直在宾馆大堂里等你啊。你们打电话,我听得到。”

“偷听别人电话,是不礼貌的孩子。”我取笑她说:“我的老婆怎么也做这种事?”

她突然大笑起来,说道:“你还记得我是你老婆啊。陈风,我现在是免提状态,你的话,可不是我一个人在听啊。”

我吃了一惊,问道:“还有谁?”

“你说呢?”她调皮地反问我。

“我没乱说。”我当然明白此时在她身边的人是谁,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我反而放开了:“你就是我老婆,这是个不能否定的事实。”

“好啦好啦。”黄微微娇笑连连,喘着粗气说:“你还真想广播啊。”

余味回过头笑了一下说:“老板,是嫂子的电话?”

我捏着话筒,朝他点了点头。

“这么晚嫂子还打电话来,真关心你啊,老板。”

“羡慕了?”

余味认真地点头。

“羡慕就去找一个呀。”我得意地笑。

电话里传来黄微微的声音:“你在跟谁说话?”

“小余。”我说。

“把电话给他,我要给他说几句。”她命令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电话递给了余味,说:“接一下电话,你嫂子要跟你说话。”

余味受宠若惊地接过电话,一句话没说,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挂了电话后递给我,说道:“老板,我要醉了。”

“怎么了?”我关心地问。

“嫂子对你太好了。”他感叹地说:“老板,你真幸福。”

我自负地微笑,问道:“说什么了?”

“要我好好开车,注意安全。”

“就这些?”

“就这些。还能有什么。”余味傻傻地笑,迟疑了一下说:“嫂子说,要帮我介绍女朋友。”

“媒婆!”我闭上眼睛,将背仰靠在座椅上。

“抽一支吧。”余味给我递过来烟。

“车里抽,不好吧?”我犹豫着。

“是你的车,想怎么抽就怎么抽。老板。”余味摁了一下喇叭,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显得无比的怅寥。

等我点上烟,余味试探着问我:“老板,考试的事,有什么结果没?”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睛看着窗外,沉声说:“目前还没有结论。”

一个司机,是不能打听这些机密的。余味跟了我这么久,他深知打听机密是忌讳的事。现在他开口问,可见此事在他心里已经压了很久。我甚至怀疑他刚才送我衣服,是早就有预谋的。

我的回答让余味很失望,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余味慌乱地摇头,严肃地说:“什么也没听到。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

我顿时来了兴趣,问道:“怎么蹊跷了?”

余味犹豫了一下,说道:“老板,你想啊,刘书记去考场视察,按理也就是走走过场。为什么他一去,就直奔作弊的人。而且一举就拿下了证据。”

“你的意思是,刘书记是有目的去的?”

“老板,你知道吗?被刘书记抓住的两个人,一个是县体制改革办的,一个是团委的。这两个人,与小朱的男朋友关系都挺好的。”

“黄奇善?”我脱口而出。

“其实,我也有小抄。只是那天我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就出事了。”余味心有余悸地说,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你的小抄是从哪里来的?”我的声音不高,但极具威慑。

余味显然感觉到了我的不高兴,抿着嘴巴说:“我是小朱给我的。”

我的脑袋里轰地一响,心里突然亮堂起来。

“小朱自己用了小抄没有?”我问。

“听她说,她没用。她拿到这些东西后,就跟黄书记说过。”

我明白了,这出戏,是黄奇善在唱。

黄奇善为什么要唱这出戏,我百思不得其解。人事招考,关系着他女朋友的未来。他肯定在知道了这件事后,密报给了刘启蒙。

脑袋一阵发胀,我的心里烦闷起来。

人事考试泄密一事,如果细细追查起来,与我或多或少会有关系。这是一场危机!当初我只想着顺顺利利把朱花语、余味、月白、雪莱的人事关系搞定,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后果。

“女人坏事!”我暗暗骂了一句。

“不会坐牢吧?”余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谁?”

“谢局长。听说他被双规了。”余味说。

我哦了一声,开始心惊肉跳起来。

谢天被双规,说明这件事已经发酵了。刘启蒙抓住这件事不放,究竟是何目的?我越想越想不出一个答案,头皮开始隐隐的发麻。

“我还听说,刘书记去考场,是老书记关书记陪着一起去的。”

“关培山?”

“是。”

“他去干嘛?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心里涌上来一股闷气。

“听我伯伯说,老关书记几乎是压着刘书记去考场视察的。他们两个人,可是斗了半辈子了。老书记虽然不是春山县的干部了,但他的威信还在,刘书记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余味的话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奔腾而下。

我不想阻止他,他说的很多东西,确实是我闻所未闻的。我只知道刘启蒙与关培山不合,关培山丢了春山县的县委书记宝座,背后的力量就是刘启蒙。

如今刘启蒙当家做主了,关培山却不能让他省心,他突然弄出来的这一出招考作弊事件,将会直接影响到刘启蒙的政治前途。

最让我意外的是,黄奇善怎么会卷入到这场斗争中去?

想到这里,突然想起黄奇善来春山履职团委书记的时候,正是关培山时期。黄奇善以一个团委书记的职务,跻身春山县县委常委,这在中国的官场里,几乎难得一见。

能做到这样的,只有关培山!

最关键是刘启蒙上任后,黄奇善的常委位子被剥夺了。我曾经与黄奇善喝过一次酒,问起过他丢弃常委的想法和心情。黄奇善当时哈哈一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谁料明天是太阳?”

我对黄奇善的这句话一点也没放在心上,还取笑他乱用诗词,不学无术,纨绔子弟。

黄奇善对我的取笑浅笑回报。其时,我已经是春山县的副县长,并且堂而皇之的坐上了常委的位子。

黄奇善在报复刘启蒙,也在报复我!

我心里得出这个结论后,几乎想要哭出来。

对于黄奇善,我一直拿他当兄弟看,没想到他背后会给我刺一刀。想起一句话来,官场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不同的对手!

“小余,以后这些话,不能乱说。今天就当你年轻不懂事了。下次我再听到这些话,你自己走路,不要让我开口了。”我语气严厉,神情严肃。着着实实吓了余味一跳。

“我知道了,老板。”余味诚惶诚恐地说。

这一路,我们再没说一句话。

车到苏西镇,老远就看到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我抬腕看一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苏西还没睡!苏西正在兴奋。

我突然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催着余味再加快一点。

大雨过后的苏西,尽管黑夜给它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我依然能看到一股鲜活的力量在奔腾。

车灯照到一个人,披着一件雨衣,拿着手电筒在照看着路边的沟渠。

我让余味停下车,自己下车走过去,伸手拍一下披着雨衣的人。

他转过身来,我就看到一张疲惫的脸。

是邓涵宇!

“老邓,你干嘛?”我惊讶地问。

邓涵宇疲惫地笑,他尽管披着雨衣,身上的衣服依然湿透了。

“我在检查下水道情况。这场雨来得太大,我怕出问题。”

我心里突然涌上来一阵感动,伸手握住邓涵宇的双手,真诚地说:“老邓,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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