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长带着政治部主任、市局刑侦支队长,热热闹闹的在会议室接待我们。
我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开口就要求市局放人。

市局局长既不反对,也不表示同意。脸上只是微笑,招呼我们喝茶。

政治部主任首先开腔,先是说了一番大道理,说得我头晕脑胀,心情浮躁。到了最后,拿出省厅的指示,说案子是结束了,但不表示不追查。特别是涉及到刑讯逼供,以及渎职造成的后果,一定要严肃处理。

我心情极为不爽。要说刑讯逼供,人在你们市局,审讯的也是你们市局的人,与我春山县何干?至于渎职,我春山县两个干警是配合你们市局工作,虽然是专案小组的人,却没有担任任何职务,这渎职就是八竿子也打不到边的事。说这些桌面上的话,有意义吗?

市局局长显然从我的脸上看出了意思。等到政治部主任把话说完,才慢慢地说:“要不,我们请支队长介绍一下案情?”

我没心思听他们的案情分析,公安办案,手段千奇百怪。案情分析是他们内部的事,说给我这个外人听的,不见得就是真实情况。我当即拒绝了市局局长的意见,问道:“局长,你是想怎么办这两个人?”

市局局长根本不接我的话茬,笑眯眯地说:“陈县长来市里,我们局里要好好招待一下。毕竟,这个案子,你们春山县是出了力的。虽然最后的结果强差人意,但打掉了这个犯罪团伙,你们还是功不可没。”

我顺杆子爬上去说:“感谢局长的肯定。这样我们县局的干警付出了也值得。天下公安是一家,打击犯罪,维护社会稳定,是大家共同的责任。不过,我们经验欠缺,能力欠缺,这也是不争的现实。所以啊,我们这次来,首先是向市局的同志们学习。另外一个意思,还请局长多方考虑,最好功过相抵,过了这道坎。”

市局局长不表态,政治部主任低着头不看我。只有刑侦支队长,把一双眼四处瞧,似乎有话想说。

县公安局局长与支队长相熟,陪着笑脸说:“吴支,你的意见呢?”

吴支队长淡然一笑道:“我没什么意见。只是他们接受审查,也是出于保护他们的目的。更重要的一点是,审查他们的是市局纪委,我们支队也没办法。”

吴支队长踢出的这个皮球,我和县局局长都接到了。一齐把眼转过去看市局局长。今日接待我们的人,单单缺了市局纪委的人。看来他们早就知道我们来的目的,故意如此安排,让我们没地方下嘴。

市局局长安慰我们说:“你们也请放心。不过就是审查,要是审查没事,照样吃饭放屁。你们今天来了也好,跟他们两个说说,把自决犯刁民留下来的名单拿出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一惊,想起路上我们谈过的名单一事,看来还确有其事。而且这名单,市局并没有拿到。

郝强和老莫如果手里真有这份名单,为什么不拿出来?我百思不得其解。

“有这回事?”我故意吃惊地问,心里跳了一下说:“他们为什么不拿出来?”

“思想工作我们做了。他们是咬紧牙关说没这回事。要是由此误了前程,我们也爱莫能助。这人啊,要懂得一些道理才好,千万不要钻牛角尖。”政治部主任不冷不热地说,把一支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轻轻地敲。

“说不定没有这回事。”我轻松地说,跟着打着哈哈笑道:“要是有这么一份名单,他们两个根本没必要藏着掖着。”

“有不有,他们心里清楚。再说,我们是干什么的?会空穴来风么?”吴支队长轻蔑地说,眼光不屑地从我身上扫过去。落在县局局长的身上,脸色不悦地道:“这要是换了是我的干警,老子不一巴掌打死才怪。”

县局局长就不高兴了,闷声闷气地说:“怪我没教育好。”

市局局长笑道:“跟你也没多大的事。这份名单,是省厅指定要查出来的。属于国家机密。要是他们执迷不悟,后果会很严重。”

我心里再一跳。省厅指定要这份名单,就是林省长要。林省长对这份名单那么上心,难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想起林省长微服私访春山县,我就觉得这里面有点蹊跷。

“要不,让我们见见他们,做做工作?”我试探着问。

“行,我们等你的消息。”市局局长起身,郑重地对我们说:“我叫人带他们来。”

说完带着政治部主任和支队长出门去了。会议室里就剩下我们两个,面面相觑。

不一会,听到一阵脚步声,随即就看到郝强和老莫推门进来。

随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干警,见到我们,客气地笑笑,并不进来。把会议室的门关了,站在门外。

老莫一脸胡子,似乎很久没有刮过,显得憔悴无比。他回头瞪一眼门,恶狠狠地说:“娘的,还真把老子当犯人了。”

郝强虚弱地笑,脸上一片潮红。仿佛他身上的病,露出了一丝苗头。

我担心地问:“郝所长,你还好吧?”

郝强虚弱地微笑,扶着椅子坐下,看了我们一眼道:“还死不了呢。”

我和公安局长虚张声势地笑,想继续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老莫打破了沉默,大惊小怪地叫道:“两位领导今日怎么想起我们来了?”

这话里莫不含着讥讽,我们岂能听不出来?

公安局长当即喝道:“老莫,怎么说话的?”

老莫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眼睛眨巴了几下,差点要哭出来。憋了好久,才叹口气道:“我还以为你们忘记我们了呢。”

“怎么会?”我安慰他说:“老莫,你放宽心。我们今天来,也是专程为你们的事而来。只是我们也有点疑问。这办案办着办着,怎么把自己办进来了?”

老莫一听,骂道:“这些狗日的,坏了良心。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他们来。想拉我们做替罪羊,没门。”

郝强看了看紧闭的门,轻声制止老莫说:“莫哥,你莫激动。总会水落石出。”

郝强是全国优秀民警,头上的光环罩着。市局居然一样把他审查,说明事情确实如他们所说的那样--非同小可。

“替罪羊?”我咀嚼着这个词,百思不得其解。

“就是替罪羊。”老莫压低了声音,神秘莫测地说:“我和郝强两个人,说是专案组的人,却连个边也沾不上。他们预审我们不得在场。审完了人交给我们来看守。好端端的一个人进去,东倒西歪出来。谁知道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这些情况,你给组织反映了吗?”我问。心里疑团愈发膨大起来。

“组织?”老莫冷笑着说:“你要我相信谁?”

“相信组织。”

“组织在哪?”

“我们就是。”

老莫认真地端详我们半天,扑哧一声笑出来,乐呵呵地说:“好,组织来了。”

我问道:“老莫,听说你们手里有一份名单?”

老莫警惕地看我一眼。我看到他眼角的余光瞟了郝强一眼。一副无辜的样子说:“名单?什么名单?我怎么不知道?”

“老残留下来的名单。”我加重语气说:“你们不知道?”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摇着头。

我和公安局长相视一看,疑云顿起。

我正想继续追问,郝强却拿眼色制止了我。他伸出手指,在面前的茶杯里濯了一点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我一看,是个“监”字。

我莫名其妙地去看他,他淡淡一笑,指了指门外,再指了指墙角上方。我这才注意,墙角边都装着摄像头。

我心里突地腾起一股火来,想起市局局长他们或许此刻正站在某个屋里,看我们四个人在表演,老子想骂娘!

县公安局长毕竟是吃这门饭的老手,当即不动声色起身,装作抽烟的样子踱到门边,侧耳细听了一会,转身走到我身边,在我肩上暗暗地使了一点劲按了一下。

我明白,门外有人,而且在监听。

我学着郝强的样子,也濯了一点茶水,在桌子上写道:“有吗?”

郝强写了一个“有”字,随即伸手拂去。

我和公安局长相觑着,郝强的这个字,就像一枚炸弹一样,炸翻了我原先所有的推断。郝强到现在不拿出来,而且讳莫言深,看来这份名单来头不小。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他们不拿出来这份名单?交出来名单,他们就不必接受审查。他们这么做?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让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我扔给老莫一支烟,把打火机也扔给他。

老莫接过去,抽了几口后问我:“我老婆还好吧?”

我一时不知这么回答。这段时间我没顾得上他人,也没关注李莲的情况。

“还好。”我说:“她不知道你的情况。”

老莫点点头,叹道:“不知道好。老子这回是死是活,还不晓得。”

我笑着说:“哪有那么严重。别乱想。”

老莫将烟头掐灭道:“你也莫哄我。我做什么出身的你知道,会看不出这里面的奥秘?这回啊,不找几个替罪羊来替死,不会那么简单收手。”

“没那么复杂。”我说,又扔给他一支烟。

老莫摆摆手道:“不吸了。这段时间都没抽,快戒掉了。”

我惊讶地问:“不给你烟抽?”

“烟倒是有,要抽也容易。得交代问题。”老莫苦笑道:“我有什么问题?交代什么?”

“确实。”我说。

“这样好,帮老子把烟戒掉了。我家女人还不知多高兴呢。”老莫开朗地笑起来,可我能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一丝苦涩的味道。

“回去给我老婆说说,老子忙。”老莫说完这句,不再开口。

我想问郝强,郝强却微闭着眼,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我敲了敲桌面,声音惊动了郝强。他张开眼,定定地看了我几秒钟,再次从茶杯里沾了一点水,写到:“上级。”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郝强似乎有点急,拿眼狠狠地瞪我。

公安局长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天花板。他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微笑,肯定地点头。

郝强是要我们找上级?上级是谁?省公安厅,还是公安部?

他写了一个数字“512”。随即起身走到门边喊:“开门。”

门打开,进来四个警察,如押解犯人一般,两个人一组,带着郝强和老莫离开。

我和县局局长等了半天,不见市局局长他们进来。估计他们不会来了,才起身出门。

到了市局大门外,我问县局局长:“你看懂了郝强的意思?”

县局局长摇了摇头。

我心里又腾起一股火,日你娘!你不明白你指什么天花板?老子还以为你什么都明白!与其如此,当初还不如问个明白。

如今就剩下一组数字,什么意思?

抬眼看到不远处一块硕大的招牌,写着“公安局招待所”,心里一动。对县局局长说:“今晚我们就住这里吧。”

县局局长犹豫着说:“这里条件不是很好。是个招待所。”

“没错。就住招待所。为我们春山县人民省点钱。”我笑道:“你不想住?”

县局局长哪敢再说,当即说道:“陈县长你都能住,我不能住么?”

说完就要去开房。我在他身后说:“帮我开一间512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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