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罗纲说话的空儿,杨娴儿已经把光盘从DVD里退了出来。
她一把拉起罗纲,没好气的道;“话说完了,我们走!”

罗纲不动。

他看了杨娴儿一眼,非常诚恳的转向易青说道:“易……同学,我知道你很不喜欢我。我也不敢奢望你的友谊。但是,但是……石原正行是日本最年轻的摄影家,也是全日本艺能大赛的摄影冠军,我真的没把握战胜他和他的复合组装镜头。我个人的荣辱事小,但是我这次却是代表学校、代表郑教授、甚至代表中国学生出赛,我迫切的需要你的帮助。请你一定要帮助我……”

说着,他本能的要鞠下躬去,忽然意识到这是易青最反感的日式的习惯动作,顿时僵住了。

谁知易青却先冲着他来了个90度弯腰,罗纲愕然。

易青道:“咱们中国有句古诗,叫‘落地即兄弟,何必骨肉亲’。并不是日本人才会鞠躬的。再说了,只要你的心是中国心,就算穿和服吃寿司那又怎么样呢?”

孙茹拍手笑道:“好了好了,大团圆结局。我们昨天还在愁到哪里去找一个摄影高手和美术高手来赢日本人呢,这下好,全都齐了。”说着,她使劲朝易青使眼色,意思叫他赶紧哄哄杨娴儿,把她拉回来,然后笑着推了推易青道:“你看,这不是天上掉下个杨妹妹吗?”

“哈?”杨娴儿见拉罗纲不走,心火更大,冷笑道:“我算哪门子的高手!大状元的手下败将,也配让人家正眼来看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有。”

说着,她把光盘冲罗纲怀里一扔,道:“你爱走不走!人家都不拿你当人看,你还上秆子去跟他攀关系。”

说完这话,她甩手就走。一路走一路想起易青这几天对她冷眉横眼的样子,越想越委屈,眼泪就不争气的涌出来了。

本来将门之女没这么脆弱的,这事要在别人身上早过去了,可是一个女孩被自己喜欢的男生冤枉,这种感觉又大大的不一样了。

杨娴儿刚走出几步,就在心里数数,心想没良心的要是十个数之内不出来,那自己就真的走了,再不会搭理他。

谁知都数到十五了,还是忍不住在走廊上磨磨蹭蹭。好容易听见了脚步声,芳心一阵窃喜之后又咬牙切齿:甭管他说什么好话,不管他怎么哄,总之就是不听,叫他也尝尝憋屈的滋味。

易青慢慢的跟了上来,站在杨娴儿面前,微笑着道:“娴儿,求你件事。”

杨娴儿一声冷哼,剔起美目,道:“现在跟你和好了吗?少叫得这么亲热!”

易青没有理会她的态度,而是很认真的,缓缓的道:“这个周末,希望你能带我们一起去拜祭一下罗纲的父亲,可以吗?”

杨娴儿傻了。

一个像她这样的美女,从小不知听过多少甜言蜜语,见识过多少哄女孩的手段。就在几秒钟前,她还信心十足,认为自己刀枪不入,准备好好刁难一下易青。

谁知易青竟会提出这样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要求。

杨娴儿盯着易青的眸子,那份男子汉的胸襟气度真是比一万句甜言蜜语都更能打动她的心。

她本能的,慢慢的点了点头。她又如何能拒绝这样一个光明磊落,坦荡诚恳的男人呢!

……

八宝山烈士陵园。

经过一系列繁琐的手续,易青、依依、孙茹终于在罗纲和杨娴儿的带领下,走进了那个高悬着“英灵永在”的大牌子下的烈士灵堂。

这里的每一个骨灰坛背后都有一个英灵,都有一个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

罗纲站在父亲的骨灰坛前,细心的拿出纸巾擦去照片上的灰尘。

为了怕影响中日关系,罗纲的父亲和另一位暴乱中牺牲的战士都只是全军通报追认为烈士,然后骨灰回国安葬,特别低调的处理了。

“爸……”罗纲刚一张嘴,泪水就成串的落了下来,他语气轻柔的象是怕吵醒父亲一般,轻声道:“这是易青,是电影学院的同学,也是……也是我回国后交得第一个朋友……”

“……爸,我是你没用的儿子,我只能用我的摄影机做武器,去捍卫中国人的荣誉!爸爸,请你……一定要保佑我!”

三个女生已经哭成泪人。

易青静静的站在那里,怀想着烈士生前的英姿,国家使馆,就是一个国家在外国的领土属地。在异国他乡捍卫国土的烈士,该是何等的英风侠烈,视死如归!

“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却仍是中国心,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国印……”易青低声的唱着这儿时便已熟悉的歌曲,一种庄严肃穆之情在心中油然而生。

“……河山只在我梦里,祖国已多年未亲近,就算身在他乡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

几个年轻人异口同声的低唱着,声音一起哽咽了……

良久,易青振奋了一下,道:“走吧!该是干正经事的时候了!”说着,他拍了拍罗纲的肩膀道:“我们去郑教授家拿他答应借给你用的那个黄金镜头吧!我真是非常期待,想看看到底郑老亲手改装的摄影机器是个什么样子呢!”

这个提议大家倒是一致赞成,传说中的黄金镜头,张一谋的老师改装的机器,谁不想看看、摸摸这宝贝。

易青突然想起一件事,问杨娴儿道:“你当初是怎么跟郑教授解释罗纲的事的?郑老家的后门可是出了名的不好走。”

“切——”杨娴儿傲然拖了个长音,道:“我自有我的办法,你以为没你就不行啊?”

易青吐了吐舌头,好厉害,不愧是大官的女儿,手眼通天啊!

没等易青感慨,杨娴儿就被罗纲拆穿了:“什么办法啊?她可怜兮兮的在郑老师家门口站了半夜,人家都没理她。后来她想到把我爸爸的烈士证复印件往郑教授家门缝里一塞……这下成了……”

杨娴儿气急败坏的叫道:“姓罗的你有没有良心,拆我的台!”

罗纲憨厚的一笑,道:“幸亏她这么执拗,我和杨叔叔都不想再考虑这事了,本想跟着本科班进修就算了。”

易青由衷的道:“你的水准跟本科班?哪位讲师敢点评你的作业啊?”

说话间,众人已经出了烈士陵园,上了孙茹的宝马车,今天人太多,所以早上过来的时候孙茹把宝叔支走了,罗纲开车。

易青看了看挤在后座的三位大美女,对杨娴儿道:“下回把你家吉普车开出来,我喜欢敞蓬的,轿车太憋屈。”

“哎哟,”依依笑道:“瞧你们把他惯的,宝马车都不够他得瑟的。”

易青在望后镜看着依依,笑道:“你等着吧,等咱哥们儿发了,自己买辆车开。不……咱买两辆,开一辆砸一辆玩儿!”

……

说笑之中,车子开到了北影厂宿舍区。

杨娴儿带着大家到楼下传达室登了记,让看门的保安往上打电话。

不一会儿,一个研究生下来,把他们领了上去。

进了郑教授家,老头穿着大背心长短裤,笑得象个弥勒佛似的,正在跟两个研究生在一起拆装镜头,摆了一屋子零件儿。

郑教授一看来了这么多人,三个花朵也似的漂亮姑娘,笑道:“小罗,你人缘不错啊。”

罗纲憨厚的笑笑。

孙茹上去就揪老头的胡子,道:“这个罗纲有什么好?你收他做徒弟不收我?我从小就求你,求了多少年了?”

“哎哟哎哟……你这个假小子……淘死你得了……欠你爷爷收拾你。”郑教授道:“学摄影要非常感性,还要能静下心来。你从小象皮猴一样,鬼点子又多,不是这块料!”

孙茹道:“那快点把您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藏得这么紧。”

郑教授从转身进了里屋,易青和依依等人连忙跟三位研究生认识了一下。

依依已经开始指着桌子上的零件不停的提问了。易青苦笑,依依的求知欲还真不是普通的旺盛,平时尽折磨他了,也该折磨折磨别人了。

过了一会儿,郑教授从里面拎出来一个箱子,放在桌子上。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箱盖,露出下面的一台摄影机的前半身,上面还罩着一块红布。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布揭开来后,会不会有耀眼的金光散发出来。

郑老揭开了红布,里面是一部外壳看上去很老的摄影机,还是国产“海鸥”的牌子。

易青和孙茹面面相觑,这就是传说中的“黄金镜头”?

拿这个去跟东瀛的高科技比?

罗纲一看到这个镜头,眼神都变了,他小心翼翼的捧起这个镜头左看右看,发出啧啧赞叹之声。

郑教授笑道:“孙丫头,你的眼光照小罗可差远了,我这个机器虽然是国产货,但是里面的零件几乎换得差不多了。有德国的,也有美国的,我出国访问什么的,都是背着它去。”

罗纲把玩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抬头看了看郑教授,欲言又止。

郑教授道:“恩,你也看出来了。虽然这个东西是我的得意之作,但是日本的精密仪器制造业本来就是世界第一,日本的摄影机、照相机这些东西本来就领先我们太多。所以,从器材上,你还是比不上那个叫石原的小子。360全镜头稳定回转,模糊像素摄影……嘿嘿,好家伙!”

“……不过,”老头突然把手压在箱子上,低声道:“我这个镜头里,藏着一个摄影学最大的秘密,谁能参透这个秘密,谁就能成为无往不利的摄影家,就是十个石原,也不是你的对手!这,才是黄金镜头的奥妙之处!”

……

各国出产的摄影机,满足不了艺术家们各种各样的具体拍摄需求,所以专业摄影师们就根据自己的风格和拍摄习惯,以及某个影片或者其他拍摄任务的具体要求,改装出合适的机器。

几乎每一个专业的摄影师都会有一两个自己得心应手的改装镜头。这就象每一个公路赛车手都喜欢开着改装后速度性能劲爆的车子出去飙车一样。

比方说,一个老拍广告的摄影师,他可能就会改装一个适合用T320胶片的机器,再加高清晰度的镜头。这种胶片本身拍出来的感觉就很明亮清晰,而且色泽鲜艳,加上匹配的改装机器拍出来的效果就会符合电视广告的需要——比方说拍一个方便面的广告,我们在屏幕上看到煮出来的方便面象闪着金光一样,那么爽滑、筋道、汤水晶莹,总之比现实中我们吃的面华丽漂亮多了,那是为什么?就是镜头的魔力。

罗纲得了这个镜头,喜孜孜的抱上了车,坐上驾驶座,把镜头箱放在他和易青之间。

易青坐在驾驶副座上,一只手帮他扶着箱子,真不明白为什么不放到车后头去。

罗纲一路开车回电影学院,一边还时不时的伸手过来摸一下箱子,那高兴的表情,好象摸到了世界小姐的大腿一样。

孙茹气得使劲敲他驾驶座的椅背,叫道:“瞧你那没见过大世面的样儿!我告诉你,要是把我车撞坏了,我还可以叫你赔;要是把我们几个人撂翻在路上了,活剥了你,你也赔不起。”

罗纲连忙冲着后镜赔笑脸,伸手又摸一下。

易青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痴迷,依依是个戏痴,学表演学疯了;杨娴儿是恨不得抱着油彩睡觉;现在又来了个玩镜头玩疯了的罗纲……

……

10月22日,星期一,北京下起了蒙蒙秋雨,一层秋雨一层凉,仿佛一夜之间,秋天就降临了。

在电影学院的多功能放映大厅里,气氛肃穆。

上次出于礼仪出席开幕式的各国参赞,除了要担任比赛评委的几位之外,今天并没有来。

根据易青那天代表电影学院学生会的提议,电影学院的教授老师们、日本代表团、和各国与会的专家,和议出了这三场中日交流比赛的评审。分别由法国、意大利、韩国、伊朗、美国的五位来参加电影节的学者组成评审团,德高望重的法国导演雅克?;汉思先生担任评审团主席。

这个结果应该说非常公平,中日两国都不参与,而且五位评审都是公认的大艺术家,这个阵容简直比某些请张子怡做评审的电影节还要正式。

雅克先生是个银发乱颤,红光满面,老顽童一样的法国老头。他对着话筒吹了吹气,还冲下面的学生做了个鬼脸,然后才用英语发言道:“荣幸的很,是我代表评审们在这里发言,至少,我比那个大苦瓜佐藤先生要好。”

“哈哈哈哈……”学生们一阵大笑。

其实法国导演并不是真的讨厌佐藤,他这么说,只是因为佐藤说话很严肃,有日本人那种特有的装腔作势状的一本正经;而他就显得非常开朗自由,所以跟日本团长开了个玩笑,笑他说话太一板一眼。

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家听雅克揶揄佐藤,都觉得这个法国老头非常亲切。

雅克自己也没想到会引起中国学生这么大的好感,他还以为自己真的非常幽默呢,真不愧是具有浪漫和理想主义气质的法国人。

“在以往的一周里我们欣赏了一系列精彩的日本影片,并且重温了一下在国际上、在亚洲享有声誉的中国第五代乡土电影。”雅克笑咪咪的道:“两国继往的电影成就如此辉煌,令我作为一个欧洲电影人也倍感欣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非常有幸将看到两国青年一代电影人的风采,在未来的三周里,我们将以电影摄影、电影美术策划、电影配乐为方向,进行三场比赛。”

“……本周末的比赛题目究竟是什么呢?请韩国的金元珠女士为我们揭晓!”

金元珠是五个评审里唯一的女性,笑容温和,却有韩国女性特有的固执坚韧的眼神。她温柔的道:“请中日两国的参加第一场比赛的选手起立。”

石原正行霍然而起,日本代表团的鬼子们一阵怪叫。

罗纲还是一脸平静的笑,慢慢的站了起来,郑重的把黄金镜头交给易青拿好,自己向主席台。看上去成熟稳重,给人特别塌实的感觉。

孙茹立刻转向身后冲同学们做了一个嘘得手势……在大厅的角落里,两个录音系的女生优雅的拉起了小提琴,一曲《月光之歌》在电子扩音器的作用下轻轻的从人们身后流淌入耳,说不出的轻柔受用。衬托着罗纲本来并不高大的身材也伟岸起来,如果再加上大风衣、油光背头,再来个慢镜头,那就是发哥扮演的赌神登场。

日本人叽里呱啦的“干吧得干吧得”(加油)相比之下,简直是蛮夷的鬼叫,感官效果自然是大大不同。

易青窃笑不已,这个孩子气的点子当然是孙大小姐想出来的,去录音系找人还费了不少劲,差点把钢琴搬进礼堂,最后才选了小提琴,想不到效果这么好。

“第一场比赛的题目是……”一段小插曲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金元珠道:“香山红叶——”

翻译想了半天,又问了她一下,才知道那一串词组是香山红叶的意思。

哗!

中国学生都很兴奋,在中国比摄影,大家都知道拍的景物一定是中国景物,但是没想到北京那么多名胜,恰好选了香山红叶。

这个季节正是香山红叶渐红的时候,秋雨连绵之后,红叶更美,这些评审真是有情趣。

金元珠道:“本周末的上午,我们将在这里,跟大家一起评阅两位青年摄影师的作品。比赛要求作品长度不超过三十分钟,只做单纯的景物摄影,不做剧情方面的考量;作者愿意加入情节也可以,但是不影响评审的评判结果……”

絮絮叨叨一大堆专业的规则规矩介绍完之后,在礼貌性的掌声中,让各位贵宾和评审先退场。

石原走在日本代表团的最后面,突然折了回来,走到易青他们面前,瞪着罗纲轻蔑的用汉语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在你们的土地上拍你们的景物,当着这么多支那人的面,要是输给了我这样一个日本人,会不会难过的从香山上跳下去?哈哈哈哈……”

罗纲平静的冷冷一笑,抱起那个黄金镜头的箱子,低声道:“这个镜头里,藏着一个摄影学最大的秘密……你,想,知,道,吗?”

……

第二天.

“想!想!想!”石原气急败坏的在酒店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的停下来冲着佐藤和满房间的人连哈腰带鞠躬的说道:“请务必帮我想出来,拜托了。”

佐藤木衲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周围的人。石原一大早就把代表团的人全招到自己房间来。本来一个后辈在阶级森严的日本社会根本得不到重视的,但是石原正行这小崽子是东京知事、右翼大头目石原慎太郎的长孙,那又不一样,太子爷召唤,即使明知道是小题大做也要来啊!

除了佐藤以外,提名过戛纳、威尼斯的日本大导演岩井、竹中;东京艺术学院的电影系教授田中彦、少式、村下……还有几个北京的摄影专家以“中日友好人士”的身份也来了,一屋子十几个专家学者,随便说一个名字出去,都能让业界行三十秒钟注目礼的牛人,居然在这里琢磨罗纲的一句话。

所有专家都觉得石原这个小屁孩太小题大做了,世上哪有什么摄影家的最大秘密啊?

佐藤道:“石原君,你坐下来安静的想一想,难道你真的对自己没有信心?难道你师傅尾防大人的改装镜头还不能战胜他们所谓的黄金镜头?不要被你的对手扰乱,他是故意这样说,企图扰乱你的心志的!”

“不可能!”石原跪坐在沙发上一通捶,表情狰狞的说道:“我认识的罗纲,从来不说假话!”

他看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慢慢的说道:“各位前辈,难道你们不了解一个修行者的心吗?如果我不想通他这句话的意思,叫我怎么再拿起镜头,怎么能?怎么能!”

……

“摄影学最大的秘密?”

“摄影学最大的秘密!”

“摄影学最大的秘密……”

同一时刻,在香山脚下的一个高级饭庄的雅间里,易青和孙茹、罗纲、杨娴儿象四个得了失心疯的傻子一样,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

他们的面前,是一个餐厅里常见的带转盘的桌子,上面摆着那个装黄金镜头的箱子,箱盖开着,四个人盯着箱子里的机器看。

“摄影学最大——的——秘——密密密……”孙茹终于抓狂了,她烦躁的一推桌子,气道:“不想了!不想了不想了!老头故弄玄虚!一个用了几十年的老爷机器,有什么最大的秘密!”

罗纲非常严肃的道:“请别对郑老师不礼貌行吗?老师说有,那就一定有!”

孙茹正在气头上,杏眼一瞪……易青立马过来打岔:“咦,依依去点菜怎么还没回来。”

“我回来了!”依依好象听到易青叫她一样,一闪身就出现在门口,道:“按你们说的菜点的,选了一条鱼两斤半,但是菜好贵哦……”

过了一会,菜上来了,服务员好奇的看着这帮人,没敢动中间的箱子,沿着转盘摆了一圈。

没有人动。

桌上的焦溜丸子、板栗烧鸡、糖醋里脊、牛肉竹荪、油焖基尾虾袅袅的散发着热气。

依依噘了噘嘴,看了看这四个神经兮兮的人,在易青旁边坐下了。

杨娴儿抱着头,自言自语的道:“郑教授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念着念着,她突发奇想,大声道:“会不会,是在机身里面呢?拆开来看看吧。”

孙茹立刻举手道:“我赞成!只要你有把握拆开来还能把它装回去;要不然,当心罗纲同志把你拆了……”

杨娴儿想了一想,也觉得自己的这个意见非常之傻,只好勉强一笑,拿起了筷子,却又不知道自己夹哪个菜,叹了口气,又放了下来。

依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五个人当中,罗纲不用说了,易青和孙茹都是导演系的,要开摄影理论课;杨娴儿是美术系的,电影学院美术和摄影是最相近的两个系。等于五个人里她是最不懂摄影的,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几个人一大早上就到了香山脚下,却不想上去,在景点售票处的凉亭里,讨论郑教授说的什么秘密,吵了一个上午,现在都吵累了。依依没事干,只好自告奋勇去找吃午饭的地方。把他们拉来这里,又变成了四个木头人。

又过了几分钟,依依着急了,埋怨道:“这什么秘密就这么重要吗?”

这桌菜要两百多块钱,全是孙大小姐、杨大小姐、易大公子想得入神的时候随口报出来的菜名。

这种消费在以前的依依看来简直就是犯罪!即使是现在,她一个月也只在易青这里拿走三百块钱,易青再想多塞给她,死活都不要了。真难想象在北京这么繁华的地方,三百块她是怎么花一个月的,换易青的话吃饭都不够啊!

“东西都凉了。”依依惋惜的说,夹起一个丸子塞到易青的嘴边,道:“吃!”

易青看着依依,歉意的笑了一下,依依张罗了半天,四个疯子却一筷子都不动。

依依看见易青看她的眼神满是温柔,突然意识到孙茹和杨娴儿他们是不知道自己和易青的关系的,这样太过亲密了,不禁脸上一红,顺手把丸子放在易青盘子里,掩饰得道:“大家都吃嘛,动筷子动筷子……”

易青振奋了一下,道:“吃吧,先搞好物质生产,才研究精神文明,填饱肚子以后再想嘛!”

孙茹和杨娴儿、罗纲只好也拿起筷子。两位大小姐从来不客气,转动转盘选自己喜欢的菜,自己招呼自己。

易青冲依依笑笑,夹起那个丸子就往嘴里送,谁知手一滑,丸子掉在桌上,咕噜咕噜滚向依依那边滑下了桌子,掉在依依的小腿上。

依依腿比较修长,一坐下来老显得没地方放,所以在桌下是伸直着的。这丸子一滚下去,正好蹭在她小腿上,顺着袜子蹭出了一溜油渍。

依依今天穿得是一双洁白的真丝银线小公主长袜子,还是上个月易青为了补偿去杨娴儿家没有陪她过周末特地给她买得,相当不便宜,可是说是她最喜欢的袜子了。

“哎呀!”依依心疼的擦着袜子,嗔怪的看着易青。

易青连忙道歉,赔笑着弯腰去捡那个丸子,他这一弯腰,视线正好落在依依的袜子上。

他看到袜子上的油渍的一刹那,突然呆了一呆,立即坐直了身子,仿佛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孙茹拿着筷子,厌烦的看了眼前油腻的板栗烧鸡一眼,顺手转动转盘,可是她根本没心吃东西,转盘转动了三百六十度,板栗烧鸡又回到她面前,大小姐负气的又把筷子放下了。

易青呆呆的看着转动着的转盘,又点头看看依依的袜子;看看转盘,又看看袜子……

突然,易青惊天动地的一拍桌子——

“砰!”

仰天大笑三声道:“哈哈哈!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易青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急得孙茹拿筷子连续戳着桌面,问道:“想到什么?快说快说!快说”

易青得意的抬了抬下巴,高声叫道:“给洒家拿酒来!”

2006年10月25日,星期四。秋风萧肃。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从日本大阪飞抵北京的国际航班夹着巨大的轰鸣声降落在跑道上……

接机大厅的出口上,佐藤和**个代表团的随从人员清一色穿着款式相当傻B的黑西装,笔直的站成一排;石原的领带已经松开,焦急的来回走动着,时不时的向里张望。

“出来了!”佐藤沉声道。

石原赶紧垂手站好,同时把领带系上。

远远的走过来三个人,两个保镖一左一右,护着一个背着大包穿着旅行装的,五十来岁年纪的日本人。

这中年日本人凶神恶煞,眼中精光四溢,鹰视狼顾,一脸的悍相。单看长相,谁能想象的到他就是日本当今的摄影国手,身被三大国际电影节最佳摄影奖的摄影师尾防正介。

前两天石原怎么也想不通罗纲的那句话,就想到请教自己的老师。老东西一听跟中国青年高手比赛,就专程飞过来。

尾防走到佐藤等人面前,微微点头。

佐藤啪得一下站直,向那人鞠躬道:“尾防君,一路辛苦了!”

后面一溜日本人包括石原连忙鞠躬,嗨依嗨依哭你妻哇(你好,日安)。都说日本人见面就死老婆,果然不是盖的。

日本人白天见面互相说哭你妻哇,管晚上好叫哭爸哇,反正见面不是死老婆,就是死老爸,说起来也是挺可怜的,好好的干嘛要做反派呢,弄得这么惨。

尾防正介只是傲慢的跟佐藤哭你妻哇一下,微微一鞠躬,其他人理都不理。

他把背包向自己肩上紧了紧,这是他的习惯,身边无论跟多少人,随身装器材的摄影包永远是自己背。

尾防弄好了背包,瞪起一双牛眼,看着石原喝道:“石原!”

石原象耗子见了猫似的,赶紧缩头大叫一声:“嗨依!”

“啪!”

一声暴响的掌掴声,石原被抽得原地一个大于九十度左旋,皮鞋在锃亮的机场地板上一个打滑,啪叽摔在地上。

石原屁股一贴地,赶紧弹簧一样窜起来站好,一个哈腰,肿着脸大声道:“老师!请原谅!”

尾防抬起一脚,咣得一下,把石原踹得晃了几晃,老头看见石原这次站得挺稳,哇哇乱叫上去一连两三脚,才收住了点火。

在日本,上级掌掴下属,阶级高的人殴打阶级低的人是非常常见的事,尤其在日本娱乐圈,他们叫艺能界,更是家常便饭。日本的综艺节目,请明星来聊天,动不动就有某明星说,昨天他的助理做错了事,被他打得住院之类的事。日本人把这个当做笑谈,根本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无论披多少层现代化的外衣,这都是个崇尚丛林原则,弱肉强食的民族,外在的文化表象不能掩盖他们野蛮的根性。

所谓的岛国特质就是如此,因为资源匮乏有限,造成心胸狭隘而短视,使这个民族迷信强权,奉行强者至上的原则,所谓武士道就是强者吃肉,弱者不是喝汤,而是去做被吃的那块肉。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这伙日本人本来就比较惹眼,这一动手,大厅里的中国人纷纷骇然大惊;远处皮靴踏踏,机场保卫人员赶紧往这里赶,步话机的咯咯声响成一片。

几个佐藤的随从拦上去,翻译赶紧一阵解释。

“八格呀路!”尾防看也不看周围惊骇的目光,对着石原吼道:“你简直令我感到羞耻!堂堂一个大日本小有名气的年轻摄影家,居然被一个支那人的小小伎俩,弄得失魂落魄!你居然为那么荒唐的理由整整浪费了三天的时间!”

“可是,老师……”石原还想解释,尾防又大吼一声“八格!”吓得石原赶紧立正应道:“嗨依!”

“荒唐!幼稚!”尾防大声吼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摄影家的秘密?哪有什么黄金镜头?要想成功,只有以修行者忘记一切自我的苦修参悟,才能领会到高层次精妙艺术的神髓,我的教导你全然忘记了!”

尾防断言道:“这只是他们放出来掩饰他们虚弱内心的烟雾弹!他们想迷乱你的心志,笨蛋!”

“嗨依!”

“回去带上你的器材,马上同我去香山!”尾防再次紧了紧自己的背包,不理会其他人,昂然而去。

……

与此同时,在电影学院自己的剪辑室里,易青坐在电脑前,正在给罗纲的短片做最后的剪辑效果的检测。

电影学院的这套,是美国进口的设备。把胶片拿去洗印,再拿熟胶片回来装进电脑合成器,在普通的电脑上就可以鼠标操作剪辑,定下样片后,设定好镜头与镜头之间的截点,就可以开剪了。这跟从前要用两部机器,一部放,一部剪的那种效果,简直是天壤之别。

尽管机器很先进,易青还是弄了一个通宵。

罗纲睁着微带血丝的双眼,脸上没有一点倦容,盯着显示器,还时不时的跟易青议论两句。

而孙茹,几个小时前就已经睡着了,一开始趴在易青的肩膀上,现在上半身趴在易青的大腿上,下半身都快滑到地上去了,易青还要时不时顾着把她抱着腰往上扶一扶。

比较要命的是孙大小姐身上薰衣草式的法国香水味,带着诱人的少女体香,近距离不停的撩拨着易青,搞得他一连生理澎湃了几个小时。

幸好孙茹睡得很酣实,要是大小姐醒来发现易青的某些生理变化,而自己又正好是趴在那个位置上面,估计某人生命不保。

“OK!搞定!”易青释然长出一口气,顺手拿起孙茹的保温杯喝了几大口参茶润了润,这茶还是孙茹知道要熬夜,偷她爷爷的人参片泡的,品质自然是极高。她自己嫌苦不喝,全便宜了易青,不过易青也因此在某些方面更加的持久亢奋,唉,人生真实福祸难料。

罗纲拍拍易青的肩膀道:“你休息下,我再看一遍。”

易青点了点头,心想要先把孙茹弄起来。

“小茹,小茹……”易青抱起她的上身轻轻摇晃,道:“醒醒了,回家了。”

孙茹在摇晃下慢慢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道:“做到哪儿了?换我来吧!”

易青笑道:“等你来,胶片发霉了。我都弄好了!别睡了,回去睡吧,叫宝叔来接你。”

“啊?”孙茹立刻来了精神,凑上去看着罗纲正在看的样片,道:“这就好啦?那我不是白来了吗?光睡觉了。”

易青偷笑道:“本来也没指望你帮多大忙!”

“易——青——”孙茹斜眼看他,道:“本小姐长这么大,第一次陪人通宵工作,你敢不领情?早知道我也跟娴儿和依依一样,回家睡大觉。”

“人家一个学表演的,一个学美术的,跟来干什么?”

孙茹道:“我不回家,一会陪我去找依依。依依上午有课,我去她房间睡。下午我跟你去西单,给依依把损失的再买回来。”

易青笑着捶了罗纲一下,道:“依依这次为了你这作品,损失可是不小,这钱你该报销吧?”

罗纲眼睛看着屏幕,一边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连连道:“我出钱,我出,应该的应该的……”

2006年10月27日,星期六。秋日和煦。

电影学院的多功能大礼堂里,高朋满座。慕名而来的高校学生,企图来这里挖一点花边和独家新闻的媒体,正好有空的二三线小明星……济济一堂。

周一时布置的主席台已经撤去,评委席安排在观众席第一排。

礼堂的最后,临时的放映机已经安好,学院张院长一拍巴掌,灯光暗了下来……

首先放的是石原的短片,先让客人,历来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

“刷!叮……”

一开场第一个镜头,就是一片红叶的特写,镜头从树枝后面拍着红叶的背面,柔和的拉出一条半圆的弧线,均匀的拉到前面叶片的正面……这样的拍法,整片红叶好象活了一般在运动,事实上是镜头在动,但是运动都是相对的,观众是以镜头为参照物的,自然觉得这片叶子是活的,带着一股特有的秋之肃杀意味。

背景音效如同利刃出鞘,铮铮做响,下面一排中文古字:红叶如刀!

第一个镜头,就博得场上许多心无芥蒂的外国客人的阵阵掌声。一片简单的挂在树上的红叶,在真实摄影的条件下,把叶面肥厚的部分用暗光,偏锋的部分用明光,这样使人在视觉上,感觉这片叶子有种锋利的杀意,使观众在感官上一下子就感觉到,这是一把杀人的刀!

不要小看这样一个镜头。考核一个摄影师,无非是构图、用光、手法、角度这些东西。不用电脑后期处理,仅仅靠镜头的运用和特殊拍摄技巧的处理就把一片叶子拍成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赋予它新的灵魂,单从技巧上说,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就连干了几十年的老摄影师,不见得能做到这一点。拿用光来说,要拍一颗大树用光细腻当然无话可说,但是一片小小的叶子,在上面这么均匀的使用光线,厚薄都随心所欲,难度可想而知。

孙茹冷笑一声,低声道:“哼,暴力美学!”

日本电影的暴力元素由来已久,从30年代开始,黑泽明就以处女作《姿三四郎》横空出世,而到了《七武士》,《用心棒》等经典作品,大量充斥着惨烈的搏杀。

此外,深作欣二被誉为日本的暴力电影宗师,2001年,70高龄的他居然还有着激昂的活力,《大逃杀》一片讲述42名学生被困孤岛,互相残杀,显然影射了日本这个岛国目前的社会现状和处境,片中看似弱质的女流之辈,为了生存也会毫不留情地大开杀戒,血腥的一塌糊涂。

其他象和暴力结合为一体大岛渚;崇尚削落美学的北野武;对人体内脏器官有着特殊喜爱的三池崇史;酷爱工业化恐惧的冢本晋也……

想想一个弹丸岛国,生产出如此之多的暴力影人,也真算是一个奇迹,但如果我们将吴宇森或者昆汀?;塔伦蒂诺的作品称之为“暴力美学”的话,那么日本电影给人更多的感受却是“极端暴力,但并不美学”。

就象一头野兽,纵然披上文明和民主的外衣,骨子里却依然是嗜血的畜生,日本民族内心杀戮和侵略的本质不会因长期的和平而改变消退。

石原的片子已经放了一半了。

一片片叶子在石原的镜头前都成了各种杀人的凶器,幻化出狂暴的红色浪潮般的杀戮气息,红叶如刀,而且已经被鲜血染红!

时而拉出的全景,使人凛然觉得,这一山的鲜红染血的刀,如同修罗的杀戮场!

尽管感情上不愿意承认,所有中国观看者的脸上,都写着无奈的佩服。懂行的人,一脸的凝重;不懂摄影的带着普通观众的心态,都会自然的看出一种令人亢奋躁动的暴力倾向,一种按捺不住的刺激……耀眼的红色,喻示着死亡于暴力,刺激着所有人的视觉。

杨娴儿不由担心的道:“太……太强了,这个石原……我怎么怀疑是他师傅代拍的,一个三十岁不到的人怎么可能……”

只有易青还在满不在乎的、慵懒的靠在椅背上,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在下面偷偷把旁边依依的小手抓过来,挠她的手心玩儿。

依依聚精会神的看着,她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接受艺术熏陶的机会,只要是对她学表演有好处。

“啊!”依依突然一声惊叫,吓了易青一跳!

不过她的叫声并不惹人注意,因为全场各个角落,都有女生的尖叫,那种恐惧的意味,让人觉得她们在看《午夜凶铃》!

片子里,镜头原地飞快的转了一圈360度!这一圈转下来,由于速度是如此的快,清晰度又保持的如此清晰,光感又如此的均匀,满山的红叶都象活了一样动了起来!

恍惚中象无数把狰狞的染血的刀,呼啸着向观众席扎来!这种逼真的质感让胆小的女生们忘了是在看片子,本能的惊叫起来!

易青依然慢吞吞的道:“嘿嘿,单镜头360度回转,加九种模糊像素!好家伙,好家伙!”

石原和尾防、佐藤得意的对望了一眼,挑衅的目光向易青他们这边飘来。

易青懒得看他们一眼,低声吐出两个字:“傻B!”

所谓360度回转,就是以摄影镜头为圆点,固定半径划圆一圈,转360度,所拍摄到的景物光亮均匀,焦点不模糊,表达平顺,不会让观众有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没什么,但是这在世界上还是摄影技术的盲区,现在成了日本申请的专利技术。在日本之前,没有哪国研发的机器能做到这点。

同一个摄影机器,要拍的景物距离不同,焦距就要调整,不然拍出来的东西就会有的清晰有的模糊。现在人类掌握了机器自动调焦,比如自动照相机,我们叫傻瓜机的,笨蛋都能照出清晰的图片,用的就是自动调焦。

但是如果让摄影师拿着自动调焦镜头原地转360度,这个张一谋在《有话好好说》里也试过,失败的一塌糊涂。人手再稳定,也不可能转一圈丝毫不晃悠,不颤抖,拍出来的效果还是象主角晕倒了一样,天旋地转。

所谓模糊像素,举个最浅的例子,比如我们看一些资料片,比如开国大典实况,又比如解放军横渡长江。画面上会有很多粗粗的颗粒,有点地方黄黄的象旧照片一样,有点地方有光点。

这些模糊的画面是胶片放久了自然形成的。但是摄影上有时会有需要,比如石原这个片子,有时候需要色彩黄一点,好象很有历史感,象古代杀人的刀,有时后需要模糊的白,做一种比较薄的效果……

总之这两种东西,都是目前技术界的空白,鬼子们擅长搞精密仪器的开发,刚刚鼓捣出来的高科技。尾防把这两样新技术改进自己的镜头里,传给了石原。

石原为什么敢对罗纲那么嚣张,就是他知道罗纲就算专业技术再好,在硬件上,这两个新发明是他无法逾越的。就冲这两个技术,评委一定给他大大加分。

石原在影片的后半段,完全把这两样技术跟自己的技巧手法结合到了极致,连评审们和电影学院的专家们都是第一次看,生性活泼的美国评审甚至失态的惊叹出声音来。

片子放完了……

虽然不甘心,中国学生还是不得不跟着客人和外国评审一起鼓掌。因为小日本选手的这个作品,只能用完美来形容。

法国评审雅克低声自语道:“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中国的孩子能用什么方法胜过他,但愿不要输得太难看就好了。”

“放完啦?”易青打了个哈哈,敷衍的道:“哇塞,好棒好棒,鼓掌鼓掌!”一直沉默寡言的罗纲看着易青,笑道:“老易,多亏这次有你帮忙!不然我还真想不出,要怎么才能压倒这个石原。确实……那个北京话怎么说来着?确实牛……牛B!”

杨娴儿担心的道:“咱们能赢吗?”

依依接口道:“易青说能赢,那当然就是能赢了啊!”她恬静的笑着,好象这个理由已经非常充分了一样。

灯亮了,又暗了。

全场静了下来,罗纲的作品,开始了。

观众们稍稍平复了一下刚才被刺激到的心情,有点观赏疲劳的看着银幕。

一般人的视觉疲劳时距是在一个半小时到两小时直接,所以标准电影的长度设在九十分钟到120分钟之间。

但是石原刚才的片子也太挑战神经了。

大家懒懒的靠在座椅上,忽然眼前一片柔和如水的光亮,象情人的手一样温柔的抚过人们的脸……

哇……

疲劳的眼睛一下子看到这样的东西,立刻觉得舒服极了。

不是电脑特效!是罗纲拿自己的摄影镜头对着阳光做了个小角度的移动,使得阳光在镜头下散发出了最柔和的晕泽,懂摄影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个难度又多大,有多么难以控制!

比起石原的开场,这个镜头显然技巧更高明,而且感情上令这时的观众受用极了。

尾防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即冷笑了一下,道:“可怜的人,有这么好的比赛,却注定要输!有360度回转和模糊像素这个硬指标在,他技巧再好也不可能赢!”

话音刚落,他自己立刻张大了嘴巴。

哗!天!

全场一片哗然,男人女人无差别的惊叹响成一片。

在满上的红叶丛中,出现了一个一身白衣古装的美女……不对,是仙女!

罗纲的镜头从先从高于仙女的头部开始,逐步往下绕一个半圈,然后猛得向下拉出远景,直到一个仙女剩下一个小点……

拍这个镜头的时候,其实依依是站着不动的。罗纲坐在缆车上取远景拍了,拿回来靠着易青神奇的跳跃碎剪,做出的效果,好象依依从一个很高的地方飞到红叶丛,山风带起她的衣袂飘飞,真象仙女下凡一样……

易青嘴角带着一个自信的微笑,依依的身材和朦胧的气质,穿上古装对任何人的眼球来说,第一次见时那种震撼绝对是可歌可泣型的。她跟电影学院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不同的是那种不食人间的气质之中,还带着一点小小的勾魂感觉。

罗纲这个作品的名字,就叫做红叶仙境。

仙境里的仙女和满山红叶完全柔和的融合在一起了。

本来白色跟红色是很难协调的两种颜色,但是罗纲把光线和阳光层次的使用发挥到了极至,白色的衣裙反光折射出来的阳光,出现了层次分明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色泽温柔的光圈,象中国传说中仙境里的祥光一样,七彩缤纷,亮丽动人。

最出彩的是,罗纲时不时的故意使用一个暴光过度,或者一个焦点模糊,本来是摄影师的大忌的失误,在他的匠心下竟然成了一种做特殊效果的手段,可谓神乎奇技。

尾防面无表情的看着,心里却非常惊讶,他竟然不知道在自己徒弟石原的班上,竟然有一个比石原优秀的多的天才。

“可惜了……”尾防对石原道:“根据这个创意,要是加上我们的模糊像素技术,就能把他的光色层次以及这个女孩的美感提升到极至,那样就能赢你了。”

“哼,我也看出来了老师,可惜他们没这个技术!”石原冷笑道:“他输定了!”

尾防怒道:“八格!不可自满,这个支那小子的手法和天赋远在你之上!”

话音刚落,尾防突然产生了不信任自己眼睛的感觉!

顾着说话,没看清楚刚才一个镜头,竟好象是运用了模糊像素技术的效果!

没等他反应过来,镜头围着依依转了一个圈,均匀的,等焦距的圈!仙女般的依依依然站着不动,她周身的光晕突然变成了具有古代意味的昏黄色,充满了沧桑的历史感,分明是两重模糊像素叠加的效果!

单机360度回转加模糊像素!

中国选手罗纲,在影片中段同样用上了日本专利的这两项技术,而且显然模糊像素层次之丰富,效果之真实,技术水平之高还要超过石原的作品!

这两种技术本来就可以用电脑来做,但是效果很失真,一看就知道不是真的,是电脑做的,所以专业摄影师都不屑过多依赖电脑。日本人开发出这两种技术,一向是他们洋洋自得的资本,所以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国家获得这两项技术的使用权!

可是易青和罗纲却用在了作品里,在石原看来,这只有一种解释——

“这是剽窃!无耻!”石原激动的站了起来,指向易青他们这边,失态的在安静的放映厅里大吼:“小偷!”

要是位置合适,尾防真想再个他一个耳光!他一拽石原,低喝道:“坐下看清楚再说!”

石原刚一坐下,掌声就响起来了。大家倒不是奚落他,没那工夫,而是片子进入了华彩段落、最后的**!太美了!

一直静静的站着不动的依依突然舞蹈了起来,一段急旋中,她全身象是散发着五彩的霞光。最后一个动作,依依把整个身体蜷成了一个对折,宛如一片叶子,

不愧是学过三年舞蹈专业,而且她当年一定非常勤奋学得非常用心,她的这个外部形态动作,视觉上完全能感觉到跟周围的红叶融合成了一体而她的白衣,这时的光感象涂了一层红色的油一样,象一块玲珑晶莹的红玉!

片子结束了……

在刚才的视觉疲劳之后欣赏一段这么美的片子,看到一个这么美的女子,这真是……

没有人鼓掌,所有人都还在陶醉……

黑暗中,场工七手八脚的把评审席搭好,摆上一溜长桌子。

然后,灯亮了!

全场一阵春潮般的欢呼!

“电影学院赢了!”

“中国必胜”

“万岁!”

掌声如雷!

在海潮般的掌声中,易青微笑着和罗纲、依依并肩走上评审台,向观众行谢幕致敬礼。

罗纲站在发言的讲台上。

易青牵着依依的手两人优雅的向观众弯腰致意。

罗纲好容易等大家安静下来,对着麦克风道:“请允许我介绍,我这个短片的创意导演,06级导演系易青同学;以及我的摄影模特,美丽的仙女周依依小姐!”

乱了乱了,电影学院的学生还比较镇定,外校的男生疯了一样站起来往前挤,谁不想一睹美女芳容,能近一点就近一点吧!

电影学院的老师赶紧维持秩序。好容易大家安静下来了,走道上还是站了几个赶不走的人,伸长脖子在那里巴望。

法国评审雅克清了清嗓子,把面前的麦克风拿过来,刚要说话,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说着英语,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在大家耳边响起:“我有事要请问中国选手!”

尾防大声道:“各位同业,各位专家。我有所疑惑。涉及侵犯他人他国的专利产权,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我提请评审委员会要求中国代表必须解释短片中出现日方两样新专利技术的事。如果中国获得了这项专利的使用权并支付过相关费用给日方,被准许生产有这种技术的机器,请出示有关文本证据!”

雅克道:“虽然如此,但是……技术是有国界的,艺术却是无国界的……从纯艺术的角度来说,我认为……”

“主席阁下……”罗纲礼貌的插了一句:“对不起,冒昧的打断您。我们愿意回答日方这个问题。”

雅克非常绅士的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石原气急败坏的在下面用汉语喊道:“你们是可耻的贼!日本从来没有卖过任何有关的技术给中国!”

呜……

一片嘘声。

罗纲笑道:“我们用的技术跟日本的新开发的技术完全无关。下面,请我们的导演易青同学,来为大家做一个说明……”

易青笑着上来,跟罗纲举起手来互击了一掌。

易青对着话筒道:“请我们的同学把东西抬上来吧。”

观众们期待的目光中,电影学院的男生们在孙茹的指挥下,抬上台一张吃饭桌子,一个男生抬着一架摄影机。

这个桌子,完全就跟中国普通饭馆里那种带转盘的八仙桌一样,带着转盘,可以做360度转动。

那个男生把摄影机放在桌子转盘正中,然后把转盘用力一转。

转盘直径上两点被易青加了两个卡子,正好转满一圈停了下来……

“哦……”

一片恍然大悟的声音。

“说穿了其实很简单,”易青笑道:“只是以前没有人这样做过,用一架普通的自动调焦机器,放在这样的桌子上。就是这桌子贵一点,好几百块,但是比起日本同行花了几年时间开发出来的技术,当然便宜多了。”

“哈哈哈哈……”

全场中国人都舒心的笑了起来,吹到天上去的专利技术,在聪明的中国人面前,不如一张桌子。

尾防站着捂住胸口,脸色煞白煞白的……

易青等大家笑完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堆东西,薄薄的,什么颜色的都有。

大家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大堆女式的丝袜!

罗纲把桌子上的摄影机拿过来。易青摘掉镜头盖,拿条丝袜往上一蒙,对着话筒道:“用质地轻薄的透明女式丝袜,在上面抹上不同厚薄的凡士林油、花生油、透明指甲油……每种颜色的丝袜跟每种油相结合,都会有不同的效果出来。比如说,想搞刚才那种古代的历史感,就是这双袜子和猪油的功劳。”

说着,易青把一双淡黄色丝袜举了起来,高声道:“这就是模糊像素的奥秘。日本的专利技术只有九种模糊像素,可是我们北京的秀水女人街,却有卖几百种不同质地和颜色的丝袜,选择起来可真是伤脑筋啊!”

“哈哈哈……”

郑国恩教授、谢非老院长、张汇君院长和各系的主任教授也在下面相顾莞尔,这个鬼头鬼脑的易青啊!真是个人精!

易青、依依和罗纲在台上笑得阳光灿烂,下面的各高校中国学生在拼命的起哄鼓掌。

石原瘫在椅子上,脸色象死鱼一样;尾防依然站着,紧皱着眉头。

雅克跟几个评审商议了一下,郎声道:“我们一致认为,这场比赛是中国青年选手获胜。让我们向优秀的摄影师以及他的导演表示祝贺吧!”

易青好容易等大家安静了,才搭着罗纲的肩膀,对着话筒道:“在这里,我们要感谢一个人,就是我们电影学院的郑国恩教授。除了感谢他将自己珍藏多年的黄金镜头交给罗纲,助他赢得比赛之外,更要感谢他老人家的教导启发,使我们明白了,什么才是一个摄影家,乃至任何一个行当的艺术工作者,所应该知道的最大的秘密——一个深藏在黄金镜头里的秘密!”

“……人类在发展,科技在进步,任何一个再高明、再尖端的科技,都会迅速的在人类的智慧下被新的发明、新的技术超越和取代。然而,只有一件事情是取代不了的——这就是人的智慧。只有人,才是永恒的。在人的思考与智慧下,一张桌子一条袜子也也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科技技术是死的,而人是活的。科技进步的再快,也比不上人的心思。一味的依赖先进的技术,还不如依赖自己的大脑。科技是辅助,人的思想是才主体;人不是机器和技术的奴隶,科技只是用来锦上添花的,抱着某种技术沾沾自喜是浅薄的行为!”

“我想,这,就是郑教授他老人家想要告诉我们的,藏在黄金镜头里的秘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黄金镜头,要说有,黄金镜头就在每个艺术家的心中。一颗永远热爱艺术并为之不懈思考的心,能将任何一部普通的机器,变成创造奇迹的黄金镜头!”

易青清朗自信的声音在礼堂中久久的回荡着,热烈的掌声此起彼伏,电影学院的学生们的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

依依一边鼓掌一边悄悄的在易青耳边道:“亲爱的,这下你可红了,在全电影学院和全北京的高校,以后没有人会不知道你。”

郑教授站在一边,拉着谢非老院长的胳膊,笑着道:“老谢呀!我们这些老骨头,真是可以安心的退出历史舞台啦!”

谢非大笑道:“不不不,有这么好的年轻人,我还想撑着这把老骨头,再干他十年!”

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之中,石原和尾防,以及他们的两个保镖,撇下了佐藤和日本代表团的其他人,拂然而去……

石原陪着尾防走出会场,忍不住回头骂了一句脏话,自语道:“太不甘心了!高科技输给了桌子和女人袜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尾防一路都在想着易青的话,石原不废话还好,这话一说,勾得尾防心头火起,回头就是一巴掌!

石原本能的一躲,这一巴掌打了个空,尾防身体不受力的一晃,立刻觉得天旋地转,手捂着胸口,仰天就倒!

“老师!”

“阁下!”

“叫什么叫,拿药来!药呢!老师的药呢,八格,快找!你这猪!”

“阁下,请坚持住,坚持住!”

远处,易青和罗纲在电影学院学生们欢呼的簇拥下,英雄般被抬了出来。

北京今天的太阳真好……

**

(ps:靠,起点作者专区死活上不去。本来以为今晚只要再一章就把黄金镜头写完,没想到写了快两章老长了还没完,只好先发一半上来。现在把后面的再加上,放在一章里面,算长点的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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