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执事太监的引领下,从侧殿而出,前往御书房,一路上众官都是悄无声息,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向前迈进。
薛破夜走在谭子清的身后,更是悄声无语,只是望着老谭的背影,现老家伙的背脊佝偻了不少,比起在杭州,更是苍老了许多。

王德昭却是走在众人的最后面,显得异常谦恭,说来也是,这家伙先前一直在户部伺候着陈尚庭和殷皇子,如今升任为户部尚书,官位大了,但是这谦恭之心一时还免不了。

行进御书房内,德庆帝正坐在案前,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进来的臣子。

众人正要行礼,德庆帝挥手道:“罢了,今次就免礼了。来啊,给诸位大人赐坐。”太监们急忙端上椅子来,众人知道有急事,谢过皇恩,也就坐了。

德庆帝见诸臣坐定,才冷声道:“知道朝上的折子是谁呈上来的吗?”

几位臣子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大将军!”德庆帝脸色非常不好看:“是大将军呈上的折子。”

薛破夜不知朝情,倒也没怎么吃惊,其他几名臣子却都是大惊失色。

大将军也就是大楚国的天威大将军,是大楚军部的一把手,老将军镇守北关,稳如磐石,身经百战那是受人尊敬畏惧的大人物。

朝中的人都知道,大将军出身贫寒,十三岁行军行伍,之后战功赫赫,一步一步升迁而上,到领军打仗时,他不过三十余岁。

他的军队凶猛如狼,老将军更是精通行军布阵之奥妙,天生就有军事天才,是大楚国难得一见的将才。

由于老将军不是靠家庭背景和裙带关系成就功名,而是一刀一刀拼杀出来,是以得到军兵的敬仰与爱戴,众军皆以他为楷模,而老将军本身又爱兵如子,身先士卒,整个大楚国,提起天威大将军任天行,那都是翘起大拇指,由衷的赞叹。

大将军虽然威望如天,军权庞大,却从不参与朝政,只是尽心竭力固守着边关,守护着大楚国黎民的太平。

如今大将军呈折子,这自然是惊天大事。

谭子清皱着眉头,终于道:“圣上,老将军八百里加急文书,更是当朝呈折,莫非……莫非边军出现了骚乱?”

这是众人都猜到的,户部银库失窃,军饷未能及时出,这消息恐怕已被边军知道,若是中间有生事者,自然会出现骚乱,众人只是没想到,变乱竟然生的这么快。

德庆帝冷笑道:“边军变乱,何足道哉,我皇皇天威,难道还震慑不了自己的子民。”顿了顿,沉声道:“老将军上书,北胡那边有状况了。”

群臣吃惊,包括薛破夜在内,也有些吃惊。

难道北胡要开战了?

多少年了,大楚和北胡在官方虽然很是敌对,但是在民间却是走动频繁,虽然算不得其乐融融,却也是想出的极为太平,谁都料不到北胡又要开战了。

“老将军得到的消息,北胡谷里汗王突然死去,众部落一时群龙无,王庭争斗更是激烈无比。”德庆帝嘴角冷笑道:“本来就此下去,北胡内耗,更无与我大楚为敌的本钱。”

“这是好事。”魏山泰道:“北胡一乱,我军甚至可以出雁门,长驱而入,平定这荒蛮胡夷。”

莫伊也道:“不错。胡人凶顽,教化不方,自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大楚天朝上国的威势。”

德庆帝摇了摇头,脸上显出一丝失望,叹道:“卿等所言,本是不错,就连大将军也有此想法,本待北胡局势更乱,就上折子挥军北上,痛击胡人。”

谭子清小心翼翼地道:“圣上,莫非……莫非北胡王庭又有变化?”

德庆帝点头道:“北胡的王公贵族们,各有打算,也各有拥力对相,本是一团乱,中间尤以北胡四大帅的豹突帅最为猖狂,势力最强,欲立克列部族长为汗。”

“克列部是北胡一大族,虽无因那罗皇族奢贵,却是人马众多,大有取代皇族的意思。”魏山泰缓缓道:“三十多年前,克列部就准备取皇族而代之,却被镇压下去,想不到今日又是故伎重演。”

“那豹突帅穷凶极恶,乃是北胡的一恶人,据说还有吃处*女血肉之嗜好,乃是恶魔一样的人物,今有有克列部兵多将广做后台,恐怕真要被他得逞了。”谭子清摸着胡须,平静说道。

薛破夜坐在旁边,也是听得心惊肉跳,这北胡大乱,却不知兀拉赤如今如何。

薛破夜与兀拉赤情投意合,感情深厚,乃是有兄弟之名师徒之实的关系,如今听闻北胡出现大的变故,自然情不自禁地为兀拉赤的安危担心起来。

德庆帝看起来似乎很失望,摇头道:“很可惜,他败了!”

“败了?”几位大臣一起失声道。

这些大臣都是国之经营,特别是魏山泰和谭子清,是情报的头子,不但对大楚国的信息精通无比,即使是关外的北胡,那也是知之甚多。

北胡大小部落三十多个,属于联盟性质的游牧民族。

北胡人信封长生天,而所有人都知道,因那罗族是长生天的使者,他们有着能与长生天对话的巫师,能够祈求长生天赐予北胡人风调雨顺以及安康吉祥,能够让北胡人安宁地生活在大草原上,正是这个原因,北胡的汗王一直出自因那罗族,而因那罗族也渐渐成为北胡的皇族。

众多部落中,若论人多势众与强悍,自然是领地极广,水美草长的克列部,而克列部的族长,也是北胡各族族长中势力最强,野心最大的族长,一直存着取代因那罗皇族的心思。

而作为北胡传统的四大帅,豹突帅的帅位不同于其他三帅之位,向来是由克列部继承,只需在克列部内部选举出来就是。

其他三帅,乃是虎突帅,狼突帅,鹰突帅,这三个帅位,那却不是由哪一族内部选举,而是除了克列部外,其他三十多个部落的勇士聚集在王庭,通过各种考验比试,最后选出三大帅,任何部落的勇士都有可能夺得帅位,不分部族势力的强弱。

德庆帝微微颔,缓缓道:“大将军的折子说得清楚,豹突帅本想动政变,最终却败了,这位凶蛮的豹突帅,也被杀死。”

几位臣子大惊失色。

最有势力的豹突帅竟然被杀,这真是大新闻。

德庆帝没有等他的臣子询问,直接道:“杀他的,是北胡鹰突帅。这次动乱,鹰突帅在动乱之中,倾尽全力联合了其他两位大帅,平衡了利益,合兵一处,设下陷阱击溃了克列部,鹰突帅更是手刃豹突帅,之后立谷里汗王次子铁木真为汗,称成吉思汗!”

薛破夜差点惊得跳起来。

成吉思汗?

那个雄才万丈,杀性奇重的草原英雄!

“这是巧合!”薛破夜心中直跳,暗暗道。

这个成吉思汗可不是自己曾经在历史中学到的那个“成吉思汗”,两人的名字和称号虽然相同,但是背景和道路决然不同。

自己熟知的成吉思汗铁木真,那是蒙古乞颜部的人,不是因那罗部,他的父亲是也该汗,可不是什么谷里汗,最为重要的是,成吉思汗的江山是打下来的,可不是传位下来的。

这是历史的玩笑,仅此而已。

同名同号不同路!

德庆帝冷声道:“列位爱卿,你们可知道‘成吉思汗’是什么意思?”

众臣互相看了看,谭子清终于道:“微臣如果没说错的话,这‘成吉思汗’翻译成问哦楚语,乃是‘天可汗’的意思。”

“哼!”德庆帝一声冷哼:“朕是天子,他却自称‘天可汗’,难道想爬在朕的头上?”

德庆帝一怒,几位臣子急忙起身,跪了下去,薛破夜也只得随众跪下。

德庆帝淡淡地道:“平身,蛮夷胡番,朕总是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子。”待几位大臣起身落座后,才继续道:“大将军折子里称,铁木真登上汗王后,拜狼突帅为北胡总军大帅,集结部落,整顿军队,更有小股骑兵出没在麒麟山一带,看来是准备动手了。”

新任户部尚:“圣上,若有开战,那需要大量的兵器战甲,还有粮草马匹,这可是要立刻便办的事儿。”

德庆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王爱卿所言极是,大将军的意思,是让朕素做准备,随时迎接战事。”神色一沉,冷声道:“可是如今银库被盗,何来银子备战?这军饷还在筹措之中呢。”

几位大臣神色也是很不好看,备战备战,备的就是银子啊。

王德昭微一沉吟,起身奏道:“圣上,微臣有一办法,或可一试,还请圣上定夺。”

德庆帝淡淡一笑,道:“王爱卿的意思,是准备动用南库的银子?”

“正是。”王德昭虽说在户部权势不大,但是一直处理各类事情,倒是精明能干,奏道:“为今之计,只有取用南库官银,一来用作北镇军的军饷,大战在即,军心为上,军饷不到,恐怕要影响军心,到时恐怕会大战不利。此外,除去军饷,南库还需抽调大笔银子用于置办兵器战甲以及粮草,让我北镇军后顾无忧,这才能拼死守卫。”

德庆冷声道:“莫非军饷未到,北镇军就不能效忠朝廷?”

王德昭惊得急忙跪下。

德庆帝心中明白,王德昭之言,那是当下最好的法子,微一沉吟,道:“起来。王爱卿,这南库的银子用于军饷,那南边的赈灾款项,还有最近修筑黄河大坝的工程如何处理?这北镇军有了军饷,大楚内军呢?你可别忘了,大楚三十六行营,那也是要大批军饷的,还有京都三大卫戍军队,守备营,羽林营,三司衙门,皇室开销,各级差银,这哪一处不用银子?今年赋税上缴还有两个月,那可是很难指望了。”刚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几位大臣都露出惭愧之色,薛破夜也觉得这个皇帝做得实在很辛苦。

德庆帝擦拭完嘴角,微一歇息,才缓缓道:“王爱卿,南库的银子拔下一部分,赶快运到南边,百姓受灾严重,这个拖延不得。另外,北镇军的军饷,先且拨一半,另一半拖上一阵时日,加紧置办粮草兵器,留些在南库,以作不备之用。”吩咐身边的执事太监道:“向各宫传下朕的旨意,除了太后的慈宁宫一切如常,各宫缩减开销,一切从简,过了这阵子再说。”又向王德昭吩咐道:“派出户部官员,前往各州催银,今年的赋税,提前收起来。”

王德昭有些为难地道:“圣上,没有到时日,这各州府恐怕拿不出多少银子,即使有,恐怕他们也会拖一拖的。”

“他们敢!”德庆帝一拍桌子,但是明白大楚的国情,这些规矩都是自己定下的,有时候也怨不得各地官员,无力地挥挥手,道:“能收多少收多少,这天下……总不能乱了。”他再次咳嗽起来,比先前更加剧烈严重。

“臣有罪!”臣子们再次下跪,谭子清一个道:“微臣愿意拿出积蓄,解燃眉之急。”他一说,其他几位臣子也纷纷道:“臣等愿意捐出积蓄,解燃眉之急。”

德庆帝看着案前的臣子,叹道:“我身为大楚天子,竟然要诸位拿出积蓄,何其难堪?”挥手道:“诸位爱卿,尔等忠心,朕很是感动,平身起来说话。”

薛破夜心中直想:“若说银子,我在杭州恐怕也有几十万身家了?只是要捐多少呢?与几千万两银子相比,恐怕连杯水车薪也算不上啊。”

边关告急,薛破夜还真是生起爱国之心,毕竟大楚子民,和自己是同根同源,自然不希望他们葬身于北胡的铁蹄之下。

“圣上!”薛破夜忽然道:“微臣有奏。”

德庆帝颇为意外地看向薛破夜,其他几位大臣也看着薛破夜,只听德庆帝温言道:“薛爱卿,你有何奏?”

薛破夜平静了一下跳动的心情,这可是薛子爵一次进谏,可要慎重啊,镇定道:“圣上,大楚有难,举国齐心,方是正道。如今朝廷缺的是银子,而大楚国银子最多的,那就是商人了,微臣以为,时至今日,也该让那些蒙受圣上恩德的商人们做些贡献了。”

众人一时没有听清薛破夜的意思,都瞧着他,一脸的疑惑。

德庆帝似乎明白了什么,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道:“薛爱卿,你且慢慢说来。”

薛破夜向众人一抱拳,缓缓道:“诸位大人欲要捐出自己的积蓄,下官钦佩万分,但是诸位都是奉公守法的清廉之官,恐怕没有多少银子,即使朝臣都动起来,恐怕也捐不出多少,对于办事所需的银子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几位大臣听薛破夜当众称呼自己为“清廉之官”,心中都颇是舒服,就连谭子清,也对薛破夜微笑点了点头。

薛破夜继续道:“可是这天下间,商人们却都坐拥万贯家财,不少都是富家一方的人物,此时国家有难,他们岂能坐视不理?微臣以为,圣上可派干吏,前往各地募捐,这种募捐不需开诚布公,只需查出各州府的富贾大商,让他们捐出银子来,也算是为国出力,我们甚至可以承诺,日后的裳税,可以适当减免,对他们来说,这是圣上天大的恩赐。大楚州府极多,富商大贾多如牛毛,若是以这种募捐法子筹集银子,微臣以为,比诸位大人捐献积蓄要强出许多,也会对朝廷当前的形势有根本的帮助。”

薛破夜这样一说,众人才明白其中的意思。

王德昭立刻道:“薛大人,这天下各职,各安其名,各守其份,商人们做生意,有银子,那也是贸易而得,缴纳了应缴的税务,我们去逼他们要银子,这……这恐怕有些不妥?”

“逼?”薛破夜微笑摇头道:“王大人错了,不是逼,我说过,这是捐,是让他们自己募捐,而且我们并不是无代价地募捐,可以在日后减低商税,又或者说,等到朝廷缓过来,我们再偿还部分捐款。这毕竟是我大楚国事,商人们能挣银子,那是国家太平,圣上英明所致,有着国家的护卫,他们才会如此得意。太平时期,缴纳税银也就是了,如今是非常之时,那就需要多多募捐了。”

谭子清在旁点头道:“薛大人说的不错,那些商人们,是该拿出些银子来了。”

王德昭显然还有些信心不足,问道:“若是他们不捐又如何?”

“不捐?”薛破夜眼神一寒,淡淡地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这个时候,不但商人们要捐银子做非常之事,就是户部的官员们,也该做些非常之事,下抵州府,若是不能劝服商人们拿银子,那也算不得为国尽忠了。”

这话已经说的很是明白,这“劝说”二字更是意味深长,以朝廷的身份去“劝”商人拿银子,那办法还不有的是。

包括德庆帝在内,众人似乎都有些松动,虽说薛破夜的法子有些特殊,甚至有些缺德,但是却是一个筹集银子的最好法子。

大楚国富昌盛,商人们银子可是多得很。

如今朝廷缺的就是银子,银子就是稳固国家的根本,得罪一些商人而稳固国基,这当然是很划算的事情。

薛破夜知道,这个建议一旦被采纳,自己在杭州有生意,说不得也要捐献了,不过薛破夜倒是愿意捐出这银子,毕竟是保国安民,自己一个穿越者,思想进步性可是存在的。

薛氏要捐,那方家卢家这些大家商户,恐怕要捐的更多。

“好!”德庆帝沉吟片刻,终于道:“就依薛爱卿之言,户部派出官吏前往各州府,让大商们捐些银子上来。”

王德昭只得恭敬道:“微臣领旨。”

德庆帝又道:“谭爱卿,你且安排人手,彻查青莲照妖人,朕明白,这京都之内,恐怕也少不了青莲妖人。”

薛破夜心中一跳,谭子清已经道:“微臣遵旨。”

“魏爱卿,莫爱卿,你二人继续追查官银下落,派人往西北境内打听,查探一下公孙城的动静。”德庆帝眼中泛光:“如果真与公孙城有关,即使机关重重,朕也要踏平公孙城。”<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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