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着那中箭的麋鹿沿溪水往上走,却不料先被这畜生给扑食了,见它叼了鹿就想走,我便用手戟投它,谁料激起了这畜生的凶性,返身与我厮杀起来……”
就着燎火靠近了一瞧,这金钱豹毛皮斑斓,加上尾巴,身长丈余,看它矫健的四肢,锋利的爪子,张开的嘴里尖牙密布,死了尚且狰狞,活着时定是这营丘山上的一霸。寻常人远远见到,定然是会悄悄躲开,更别提去招惹,唯独这鲁句践悍不畏死,竟冲上去与它搏斗,虽然他仗着手里有兵器,远没有“武松打虎”那么震撼,但此刻听来,依旧让众人心惊。

“这畜生爪牙锋利,动作矫捷,又扑又掀又剪,撕了我的甲,我也不怕它,压倒在泥坑里,就用剑柄砸它脑袋……”

明月却替他捏了一把冷汗,说道:“真是危险,一剑刺死不就成了。”

鲁句践摇头如同拨浪鼓:“我看这豹子皮毛油亮,若是在上面戳个洞就不好看了,想着将它先翻过来再杀。岂料这畜生气力大,挣脱开来,就想往树上爬,我当即又上去拽它尾巴,让它脱身不得,拉下来后,这厮回头张牙舞爪朝我吼,我正好一剑刺入它喉咙里了。”

言罢,鲁句践有些得意地拍了拍那金钱豹的尸身:“公子你看,皮毛完好无损!”

明月笑骂道:“我不在意这皮毛,只怕伤了勇士,舒祺,汝等快些给他检查检查,瞧瞧可有抓伤咬伤?”

等鲁句践脱了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裳短甲,众人却惊异地发现,除了几处与豹子扭打时磕碰的淤青外,他身上竟无伤痕!那些血,其实是从豹子身上流下来的。

与猛兽搏斗却毫发无损,啧啧称奇之余,众人也不由为鲁句践的艺高人胆大而赞叹……

赵括则似是想起了什么,心里一乐,觉得出那口闷气的机会到了,便抬头冲太子建、齐相大声问道:“太子、齐相,不知这豹子,算不算猎物?”

太子建本来就要将华丽的弓箭赐给匡梁,孰料半路杀出了一个鲁句践,他打到的那头豹子,恐怕是今天最珍贵的猎物了。若是承认那豹子也算猎获,今日的射猎,便是长安君的猎队当为第一,他沉着脸打算不认账,可齐相王孙贾却对他摇了摇头。

若是不承认,众目睽睽之下,太子建偏袒匡梁之心也太过明显了,此事传出去,倒让人觉得齐国王室器量狭小。

就在田建两难抉择时,后胜眼珠一转,过来对他说了几句话,田建的面色这才好看一点,点了点头。

后胜便趾高气扬地指着鲁句践道:“汝等还不速速将此猎物献予太子,如此,则太子可定汝等为今日猎获第一!”

本来要接受弓矢的匡梁叹了口气,心有不甘地看着长安君一众人等,其余人倒是觉得,只要那武士和长安君对太子屈膝,恭敬献上那头豹子,便是一场皆大欢喜的结局。虽然今日猎获最佳让赵人得了去,齐国武夫们有些失面色,可好歹太子有个台阶下,不至于太难堪……

孰料,鲁句践的脾气却上来了,他梗着脖子,斜眼瞧着后胜道:“我不惜生死与那畜生搏杀,是为了带回来献给我家主君,可不是为了什么齐国太子!”

说完,他面色狰狞,吓得两名过来的齐人宫卫后退几步,径自扛起那豹子的尸体,一步步走到长安君面前,下拜道:

“鲁句践乃邯郸市井鄙人,穷困潦倒,混迹里闾;而长安君乃赵之公子封君,贵不可言。却待我如国士一般,赠我鞶带,养我老母,又带我出国见识天下之大,并委以重任,以我为众游侠之首。鲁句践无以为报,公子赠我珠玉,我仅能还上一些瓦砾,今日这畜生的一身皮毛勉强能入眼,还望主君纳之!”

……

鲁句践一言,众人皆惊,太子建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大言不惭的莽夫,气得发抖。

后胜也面色大变,他走到明月面前,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道:“长安君,不要胡闹,快快让你的家臣跪下求太子恕罪,献上猎获!”

明月却默然不言,他看了看拜在自己面前,满身血污却浑然不惧齐国太子的鲁句践,又看了看台上面色各异的齐国众人。

得罪齐国太子,与在手下们面前公然示弱,哪一个更糟糕些?

他心里有了计较。

明月对后胜抱歉一笑,随即让鲁句践起来,又拔出了随身带着的铜削,走到那豹子尸体面前,抽刀一割,割下了长长的豹尾……

“古之天子诸侯,御车最后一节,必饰豹尾,而今礼崩乐坏,故将帅旌旗之上,也常悬豹尾,以示威风。”

他将豹尾递给了舒祺:“此物才是豹子身上最贵重的部分,收好,他日等我为赵国立功,获得实封,建旌开府之日,必竖此豹尾!”

一席话,让他麾下众人精神一振,鲁句践大喜过望,舒祺意气霓生,赵括也诧异地看着长安君,壮其豪气。

明月又指着那豹子的尸身笑道:“至于这豹子的皮毛,鲁句践,你这一身皮甲衣裳尽被它撕碎,便物尽其用,用它做一身皮裘,何如?”

长安君取了豹尾,已是接受了鲁句践的心意,得到这豹皮做衣裳,反倒是他的荣幸,当即道:“臣遵命!”

后胜却是急了,连忙低声问道:“长安君,今日射猎第一,汝等不想要了?”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过今日孰优孰劣,明者自明,清者自清,也不必特别指明了罢?”

明月淡然一笑,以太子建等人对自己的成见,就算今日讨好了他,来日也必还会有刁难。

他对赵括等人道:“弓矢、骏马、黄金之类,我却不缺,缺的是能在豹尾旌旗下效命的忠勇之士,今日便各取所需,那些物件,不如便留给匡梁将军,汝等以为如何?”

赵括他们也就是争一时意气,并不是真的在意那些赏赐,如今鲁句践得豹而归,长安君割豹尾欲树旌旗,已经狠狠铩了铩齐人的威风,他们也心满意足,应诺道:“但凭公子做主!”

……

那漂亮的雕漆彤弓,太子建是直接扔在地上的,随后便拂袖而去……

默默蹲下,拾起了本代表着荣誉的精美弓矢,匡梁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以往得了射猎最佳的人,会受到公主、贵女们的阵阵欢呼,名字也会久久在临淄贵族圈子里传唱,可今日,高台那边却悄无声息,那些女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均是方才长安君说的话,做的事。

那赵国竖子和他的手下,已将这场狩猎的风头夺了个一干二净!

这弓矢于匡梁而言,已不再是荣誉,而是耻辱!

匡梁闷闷不乐地让侍从收起弓矢,便要转身离去,却不料身后响起了一个他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匡将军!”

一回头,却是赵括站在后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匡梁。

匡梁冷冷道:“马服子,有何指教?”他发誓,若是此子敢出言嘲笑,他一定会拔剑相向,与他在此决一生死,顺便将所谓的赵齐之盟,击个粉碎!

他的父亲,便是因为被赵将燕周破了高唐,才郁郁而终的,匡梁对此,可是念念不忘。

孰料赵括却只是笑了笑,阴阳怪气地说道:“匡将军,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匡梁没好气地说道:“何事?”

赵括比了比身后,几名质子府随行的下人正从辎车上抬着陶罐,缓缓朝这边过来。

“匡将军那日在宫内与长安君相约斗酒!如今烈酒已成,将军可敢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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