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黄金善当时正跪在地面磕头,随着这棺材倒下去,所有的棺材板正好砸在他头上。
说实话,以棺材板的重量,再加上棺材仅仅是放在两条长木凳上面,高度也仅仅只有六十公分,绝对砸不死人。

但,那黄金善被这么一砸,立马软了下去,四肢不停地抽搐。

有些事情,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因为就在黄金善倒下的一瞬间,吴老太太的尸体也朝那边倒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好侧着倒在黄金善边上,而黄金善的头刚好挨着吴老太太的胳肢窝,吴老太太的另一只手则刚好压在黄金善腹部。

乍一看,就好似一位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正在哄孩子入眠。

渐渐地,黄金善抽搐地频率愈来愈慢,愈来愈慢。

看到这一幕,我们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八九双眼睛一直盯着吴老太太那边。

良久,我回过神来,我曾无数次幻想过黄金善会怎么死,但我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忽然,我脑子闪过一个词,作茧自缚。

“川子!”就在这时,三师傅走到我边上,在我肩膀拍了拍说,“这黄金善作恶多端,害了不少人,死有余辜,没啥值得可怜。”

我重重地嗯了一声,这黄金善的确作恶多端。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膝下承欢事,子息难健全。不如伴畜眠,泉下共团圆。’

犹记得六叔死亡时,他的尸体被晾在天台上,手臂上写着两行话。

起先,我以为这话是骂那些性工作者,而现在看来,可能不是这意思。

我会这样想,是因为黄金善请了几个德高望重老木匠当裁判,而在这期间,黄金善对几个老木匠也是尊重有加,特别是黄金善要擦掉吴老太太眼角的木屑灰时,老木匠仅仅是说了一句话,他便立马遵循了。

心念至此,我脸色一沉,也就是说黄金善在别的方面干出来的事,人神共愤,但在尊师重道这一块,却是做的挺好。

否则,以黄金善带来的那些人,绝对不至于惧怕那几个老木匠。

就这么一个尊师重道的人,会在木雕的吕洞宾身上雕刻‘膝下承欢事,子息难健全。不如伴畜眠,泉下共团圆。’这样的字眼吗?

我感觉不会,原因很简单,我们鬼匠对祖师爷一向尊重的很,而这个祖师爷并不是单单指祖师爷鲁班、张良,还包括各种行业的祖师爷,这是所有行业的一个潜规则。

打个很简单的比方,您不是道士,却看到有人在道家祖师爷老子身上乱雕乱画,您会制止吗?

我相信您绝对会。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朝吴老尸体的双臂看了过去,他双臂并无雕刻任何字样,这让我立马朝吴灿看了过去,就发现那吴灿双眼无神地盯着黄金善跟吴老太太的尸体,浑身瑟瑟发抖。

我走了过去,淡声道:“你才是隐匿最深的那个人吧!”

他微微抬头瞥了我一眼,豆大的眼泪簌簌而下,也不说话,整个人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朝吴老走了过去。

待走到吴老边上,他猛地朝吴老跪了下去,歇斯底地喊了一声,“爸,儿子不孝,对不起您呐,若有来世,儿子定当好生伺候您,直到您老寿归正寝。”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吴老身上的七枚寿钉拔了出来。

刚拔完七枚寿钉,他抬手朝吴老脸上摸了过去,磨蹭了几下,他好似想起什么,捞起边上的锯子,一把拽住自己头发,用力锯去。

瞬间,三千青丝落地。

我们所有人静静地看着他,没任何人说话,整个场面万籁俱静。

约摸过了十分钟的样子,那吴灿原本一头齐肩且靓丽的头发,此时却只有四五公分的样子,且参差不齐,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锯子,柔声道:“爸,我知道您讨厌儿子装扮成女人身,儿子这就恢复男儿身。”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自己手掌吐了几口唾液,猛地朝自己脸上擦了过去,应该是在卸妆。

约摸擦了一分钟的样子,他摘下长长的假睫毛放在边上,又将自己身上的衣物缓缓地褪下,仅剩下一条短裤。

此时已近冬季,他冻得浑身瑟瑟发抖,嘴唇都乌了,嘴里却哭着说:“爸,我现在是男人了,是真正的男人了,下辈子一定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说完这话,他朝我看了过来,冲我微微一笑,说:“小兄弟,谢谢你,若有可能,我想将这房子拆了,把我爸、我妈(杜三娘)、我姑妈、我表哥以及我都葬在这里。”

我一听,立马明白他的打算了,就发现他已经捞起一把斧头,缓缓地躺在吴老怀里,又拿起吴老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腹部,手中的斧头则放在自己脖子上。

一用力,殷红的鲜血,顺着斧头往外溢了出来。

他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并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而是一脸微笑地看着吴老。

看着,就这样地看着。

也不晓得是这房子的天花板漏水,还是咋回事,吴老眼角的位置溢出两颗晶莹剔透的液体,滑过吴老的脸庞,落在吴灿的头发上。

吴灿好似感觉到有液体落在发迹上,他缓缓松开斧头,用沾满鲜血的手朝吴老脸上摸了过去,断断续续地说:“爸…我…我不…恨…你,只恨…世间…为什么…要有昌妓…这个行业,它…它…它毁了我的一生,毁…毁了…无数个…家庭,我…我…。”

言未毕,手已停,志未展,人已终,独留我们一众人出神地盯着吴灿跟吴老。

良久,我眼睛有些湿润,三师傅亦是如此,就连那几个老木匠也是这般,至于苏晓蔓早已哭成了泪人。

就这样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三师傅拍了拍肩膀,我才回过神来,擦了擦有些湿润的脸颊,心中却是迷惑的很。

我迷惑吴灿为什么会选择自杀。

我迷惑吴灿所做的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我迷惑吴灿为什么在吕祖的木雕刻上膝下承欢事,子息难健全,不如伴畜眠,泉下共团圆。

本以为这一切都是谜题了,却不料苏晓蔓的一句话,令我涣然大悟过来。

她说:“吴…姐,不,是吴哥哥,他是为了自尊而死。”

呼!

人,或许就是这样吧!

在矛盾中活着,又在矛盾中死去,恍然回神,这辈子尽在矛与盾之间。

就如你我,尽管生活太多不如意,但你我依旧坚强地活着,当遇到自己憎恶之人时,本性地想打他、骂他,甚至杀他,最终却只能对那人强颜欢笑。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人吧!

又如吴灿,他本意为自尊而活,却偏偏以男人身从事了那个行业。

我盯着地上的四具尸体有些入神了。

就在这时,老木匠走了过来,他的一句话,令我从伤感中走了出来,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双手紧了紧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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