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娘去的时候,苏妈妈正在青舒屋里说话,她便笑着将丁家宝的话重复一遍,不多不少一字不差,然后就退出来了。
青舒看了眼苏妈妈,笑道:“若是元河有看对眼的姑娘,你们相看好了,就来报与我知道。总之,选媳妇是你们的事,这办喜事是府里的事。”在古元河娶谁的问题上,她是不会多嘴的,她只负责出银钱为古元河筹备喜宴。

平秀姑娘和阿琴姑娘各有特色,性子虽有不同,可勤快、能干的名声一样,品性也都不差。到了最后,这两个姑娘到底谁会成为苏妈妈的儿媳妇,全看古元河的选择。

晚间的时候,苏妈妈叫了古元河过去。

古元河进屋,就见古强避着苏妈妈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没懂。

苏妈妈推开坐在椅子上的古强,招呼儿子坐。

古强递给儿子“你好自为之”的一眼,没有任何意见地挪到了炕沿上坐。

“元河,程娘子说镇子上有户姓冯的小户,家里有个十六的姑娘,模样性子都不错。明日关了铺子,咱们就去相看相看。”苏妈妈一脸喜色地说道。

“娘,相看啥相看,不急。”古元河不自在地说。

苏妈妈一听,开始碎碎念,“怎么不急?你都二十二了,还不急?唉!都是爹娘不好,将你给耽搁了。娘瞅着,和你年纪相当的小子,这会儿早娶了娘子,连孩子都有了。你呀,老大不小了,这事得上心,不能再说不急这样的话。娘一直觉得对不住你,现在好不容易全家团圆了,一天到晚不想别的,就想给你娶了娘子回来,让你跟前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古元河听着自家娘的念叨,终于知道他爹为什么给他使眼色了,赶紧打断了插了嘴,“娘,我,我不急。”

苏妈妈生气地瞪儿子,“怎么不急?娘瞅着那阿琴姑娘不错,性子直,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对你也有意思,挺好。可娘也知道,只有娘觉得挺好不行,得你觉得好才成,所以也没提。娘是看出来了,你就是对娶亲的事不上心,这可不行。这样,你不上心,那就由娘来上心。明日关了铺子,你要不去相看冯家姑娘,要不就去相看阿琴姑娘。”

古元河急的不行,“娘,别,不成,不能这样。”

苏妈妈气的拍儿子的背,“臭小子,既然不去相看这两个,那你告诉娘,你心里有谁?”

古元河额头都冒了汗,“娘,没谁,儿子心里没谁。”

苏妈妈红了眼眶,“是不是还在惦记古平秀?若是,实话对娘说,娘再请了媒婆走上一趟。大不了……大不了,娘求了小姐,放你出府去。”

古元河当时变了脸色,“娘,您说什么呢?就算古平秀长得跟天仙似的,儿子也不会犯混,舍了爹娘去。”

苏妈妈没想到儿子会这么激动,拽着儿子的胳膊,“你这样不上心,娘这都是急的,别和娘生气。”

古元河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忙补救,“娘,儿子没生气,以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

一直默不作声的古强突然说话了,“你若心里还在惦记古平秀,就让你娘请了媒婆再走上一趟。”

古元河觉得头疼,“爹,你怎么也跟着掺和?”

古强一摆手,“听我把话说完。关于你的事,年前小姐找我过去问过话。”

苏妈妈和古元河愣住。

古强正色道:“你出生后,将军并没让你入奴籍。这事,你娘不知道,将军只对我说过,当时也交待不必让你娘知道。元宝和你一样,出生时也没入奴籍。将军过世后,我知道夫人扛不起家业,便自荐当管家,夫人便让我签了卖身契,可夫人不知道你和元宝不是奴籍。这事得益于将军不曾将你娘的卖身契交给夫人,而是另外收在了书房的暗格内。”

“当日小姐从夫人手里接过当家权,拿到府上下人的卖身契,便发现有异。因为里面有我和府里其他下人的卖身契,却没有你娘、你和元宝的。不过小姐并没有问任何人,只将这个疑问放在了心里。这之后,我觉得小姐当得起家,便告诉小姐将军的书房内有暗格,放着将军认为重要的东西。小姐很快找到了暗格,里面收藏的竟然有小姐与孙府定亲的庚帖,还有你娘的卖身契。小姐将这事放在了心里,同样没对任何人提起。”

“发生了求亲遭拒的事后,小姐很是沉默了几日,之后找我说话,问我你和元宝到底是不是奴籍,问我你们兄弟是不是古府的家生子。我便把将军当年的举动和盘托出,拿了你们俩的良籍给小姐看。小姐听了、看了,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说还好。之后小姐坦言,愿意在镇子上买所小宅子送你当新婚礼,放你出去单独过日子。”

苏妈妈和古元河非常震惊,因为他们从来不知道,将军居然有这样的安排,小姐居然说过这样的话。

古强接着说道:“我拒绝了小姐,小姐却劝我,让我多为你和元宝考虑。小姐的意思是,既然元宝不能参加科举,那就把你和元宝培养成能够独当一面的掌柜。小姐还说了一句话,若你们兄弟两个不想当掌柜,那就放你们两个出去,让你们做你们喜欢的营生。”

古强又说,“元河,别怪爹没有早些告诉你这些。爹也藏了私心,觉得古平秀虽好,可她的家人并不能接受爹娘的出身,以后夹在中间为难的是你,不会是别人,这日子不会过踏实,所以没提。爹这些日子也一直在琢磨你的亲事,爹也想开了,既然小姐有意放你出去,又给了你掌柜的差事,日后你养家糊口不成问题。若是还在惦记古平秀,那便娶了古平秀。”

古元河有点反应不过来,“爹,我……”

古强一摆手,“事是这么个事,可你们得给我烂在肚子里,绝不能让人知道。你出了府,就说是小姐开恩放你出去的,别的不能提。去吧,不着急做决定,你慢慢寻思,有了决定,告诉爹,爹去回了小姐。”

知道儿子们不是奴籍,苏妈妈又哭又笑,“元河,去吧!听你爹的,慢慢寻思,不急。”

第二日一早,古元河面无异色地去了铺子里做事。与往常一样,豆沙包的窗口和豆芽的窗口先一步打开开始了买卖。他到后,这边也开始三三两两地上客人,荤素两馅儿的包子、肉夹馍、豆沙包、白面饼、苞谷面饼任君选择,粥与热汤齐全,卤猪头肉、卤鸡蛋与特色小咸菜也有。

现在的风味小食铺已经打出了名声,不仅本镇手头宽裕的人爱过来吃东西,白县辅家里有客也会从风味小食铺定几样特色菜肴,就是那些过路的行商和富户到了康溪镇,也点名光顾风味小食铺。

风味小食铺做的是早、中两个时间点的买卖。酒楼是不做早点生意的,普通的小食铺子又很小,卖的东西也单一,不像风味小食铺这样铺面大且推出的早点花样多而味道好,自然就吸引了许多手头不缺银子花的人。

铺子里早点高峰期刚过,只剩三桌客人在用餐,宁四正忙着拾掇客人用过的桌子,只见铺门一开,帘子一挑,走进两个大户人家丫鬟模样的两个十二三岁的丫头。

刚为客人上了一盘豆沙包的吴小山笑脸相迎,却只见那两个丫头鼻孔朝天地对吴小山哼了一声,一左一右地挑起帘子,细声细气地道:“小姐请。”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姐,手里拿着帕子捂着鼻子,一脸不高兴地入内。在她后头,跟着一个婆子四个丫鬟。这位小姐头上插着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形的金步摇,身上穿的桃红色的锦衣,腰间挂着一对翠绿的玉葫芦。而丫鬟婆子的穿着也不俗,料子既不是粗布,也不是棉布,而是一般的绸子。

因为是女客,还不是普通的女客,吴小山下意识地后退,脸上的笑仍在,“这位小姐是要吃早点吗?要不要坐隔间?”

那小姐皱眉。

先前掀帘的小丫头之一横眉竖眼地叱道:“滚一边去,凭你也配和小姐说话。”

铺子开的时间不短了,吴小山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蛮横不讲理的小姐和丫鬟,不知所措地看向柜台的方向。

古元河已经走过来了,吴小山便退到了一旁。古元河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不知这位小姐光临鄙店有何贵干?”他不认为这小姐是来吃饭的,找麻烦的还差不多。

这回换婆子上前,“你就是这铺子的掌柜?”

古元河答道:“是。”

那婆子转过头去看主子。

那小姐捂鼻子的帕子还没有拿下来,一指上边横空的圆铁皮桶,那婆子便发问:“那是什么?做什么的?”

古元河立刻将这位小姐一干人等列入“找麻烦的恶人”的行列,嘴上答说是铁桶,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向吴小山和宁四做了某项暗示。

那婆子似乎很不满意,“小姐知道它是铁桶,问你它是做什么的,你却答非所问,好大的胆子?”

古元河的目光变得凌厉,盯住那婆子,“这里欢迎吃饭的客人,不欢迎狗仗人势的东西。”

那婆子的脸立刻气得扭曲了,“小姐。”

那小姐的目光也冷了几分,示意身边的一个大丫鬟说话。

那丫鬟得了指示,将一张纸拍在最近的桌子上,“这间铺子、铺子里的厨子,我家小姐要了。”然后一指古元河,“至于你,可以滚了。”

那三桌的客人见情况不妙,倒抽一口冷气,纷纷起身离桌,见门口被两个汉子堵着,便也不敢出去,退到了最里边去。

古元河弹了弹没有一丝灰尘的绸袍,“东家从未提过卖铺子,更不曾提过要将厨子送人,各位怕是找错地方了,请回。”

“放肆。”那婆子喊罢,扬手要甩古元河耳光。

再说收到古元河指令的宁四和吴小山。吴小山退回后厨告诉木聪他们封了厨房,保护好自己。宁四跑去后院,爬上梯子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看了几眼,赶紧爬下来,放倒了梯子跑进厨房,“后门有人守着,出不去。木师傅你们赶紧收拾东西,小山你翻墙进东院,我翻墙进西院,咱们分头跑出去,你到衙门告官,我回府报信,这事得快,赶紧走。”

木聪也要他们赶紧走,然后自己和陈虎子夫妻一起,将重要的调料收起来,塞进灶坑里,还把小半锅的卤汤直接倒进了平日里厨房倒污水的小坑里,任其顺着排水道流走,这还不算,又拿水冲洗了装卤汤的锅子。

这时候,前头就传来桌椅倒地的声音,还有古元河的叫嚷声。木聪提了菜刀就出去了,陈虎子告诉媳妇别出来,也拎了一把菜刀出去,还把厨房的门带上,告诉媳妇赶紧从里面顶上。

再说宁四,先是送吴小山翻进了东院,然后自己跑过去将后门顶好,这才翻墙进了西院。院中有人在晾衣裳,是这家杂货铺的东家娘子。这东家娘子见了跳进院的宁四并不害怕,反倒无声地指了指自己家的西墙,意思是让宁四再翻墙,别直接出去。

宁四来不及谢,又翻了一道墙,这边后院中没人。他拿起墙角的一个背篓背上,大摇大摆地开了后门出去,见到风味小食铺后门外站着一排八个壮实的男子,瞅了好几眼,不紧不慢地走开。到了那些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丢了背篓没命地跑。毕竟是干过几年捕快的,对镇子上非常熟悉,他抄了近道,又是翻墙又是穿小巷子的,终于跑到古府,将府门拍的震天响。

青舒正坐在屋中绣荷包,听闻有人要强抢她的铺子,立刻扔了绣到一半的荷包,脚步匆匆地去了前头。“是什么人要抢我铺子?”

宁四因为拼命跑,跑的太急,刚缓过气儿,便赶紧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并说要强抢铺子的小姐不是康溪镇人,不知道是来自哪里的哪家小姐,看那排场,似乎来头不小。

毫无征兆地发生这种事,青舒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但现在不是找头绪的时候,护住自己人和铺子最重要。“管家,府里可以抽出多少人手?”

古强提醒,“小姐,您不能为铺子抽走府上的壮丁,若是有个万一,只剩妇孺在府里,这不是给了歹人可乘之机吗?”

青舒懂古强的意思,既然有人敢突然闯进铺子里闹事,就有人敢闯他们的宅院,不得不防。她看向宁四,“你应该有不少朋友吧!胆子大的,敢跟着我打杀的,你尽管给我招来,抓紧时间。”

宁四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小姐,镇子上有不少从军回来的,他们没有正经的营生,时常打些短工讨生活。他们好找,因为都会聚在集市口等营生。他们在战场上可是杀过人,砍过人的,不怯场。”这时候的宁四推荐这些人,是想帮青舒,让这些人帮青舒壮胆。他哪里会知道,一向是青舒给自己人壮胆,哪里还需要别人帮她壮胆。

上过战场的,自然下得去狠手。青舒点头,“快去,有多少人招集多少人,你直接将他们带到铺子跟前去,过后我发他们工钱。”

宁四跑出去找人的时候,青舒命令小娟把她平日里练习用的长枪拿过来。都几个月过去了,她早不是那个拿着棍子乱挥的姑娘了,已经练起了真正的长枪。她又吩咐古强,“守好宅院,除了夫人和孩子们,人手一根棍子,哪个敢闯,乱棍打死,出事自然有我。”

青阳抱着小号的弓箭跑来,“姐姐,我和你一起打坏人。”

青舒这时候并不拿他当小孩子哄,“小阳,姐姐要去保护铺子里的人,你要留在府里,帮姐姐保护府里的人,知道吗?”

听了这话,青阳重重地点头,“好,小阳帮姐姐保护府里的人。”

青舒郑重地交待古强,“少爷和府里都交给你了。非常时期,我允许你使用我爹的双枪。”

李大郎正牵来了马,小娟提来了青舒的长枪。青舒翻身上马,一手抓了缰绳,一手抓了长枪,轻夹马腹,驾的一声,枣红马先是扬起前蹄长嘶一声,踢踢踏踏地小跑着出了府门。

小娟手里抓了一根棍子跑着跟上。丁家宝同样手里提了棍子,追了上去。

古强站在府门内吆喝,“保护好小姐,你们尽量撑住,援手很快会到。”确定小娟和丁家宝听到了,古强赶紧让蔡铁牛紧闭府门,还亲自去封死了后门,并按青舒交待的,除了古叶氏和孩子们,留在府里的人不分男女,人手一根棍子。这时候古强不得不庆幸,还好昨日小姐从庄子上带回来四个壮丁,并没让他们回去。

青舒的马术一般,再加上担心会伤人,因此没让马飞奔起来。丁家宝跑在前头带路,自然是寻的捷径。

经过一个巷弄时,看到路边或坐或躺的有几个乞丐,青舒心中微动,吁的一声,拉住缰绳,任马在原地转了几圈儿,这才喊话,“你们,想不想吃豆沙包?”

那几个乞丐无动于衷。

青舒在小娟和丁家宝疑惑不解的视线中再次出声,“你们日日乞讨,也不见得能够填饱肚子。我是忠武将军之女,古府的小姐,我这儿有一份差事,你们若是能办成,每人给十个豆沙包。”

乞丐们这下才知道骑马的小姐确实是在和他们说话。每人得十个豆沙包?吞口水的声音一个接一个。一个头发灰白,看不出模样的乞丐沙哑着声音问道,“什么差事?”

“我要你们传两个消息出去。第一个消息,今日有权贵家的小姐带了许多人闯进古府的风味小食铺,欲强抢古府的风味小食铺及铺中秘制卤味料的配方。第二个消息,方圆百里内从过军的壮士,那些品性端正的,只要敢在天黑之前赶到康溪镇,敢站在古府的一边同权贵周旋,本姑娘承诺,事后,必当给这些出力的壮士一份稳妥的差事做。”

那乞丐提要求:“先给我们吃的,我们就答应。”

“可以,跟我们走。”青舒驾的一声,带头走。

那几个乞丐有点犹豫,可最后还是跟上了。经过一家卖窝窝头的小食摊,青舒停下来,让小娟买下十个窝窝头给了乞丐们,然后继续赶路。

他们到达的时候,远远的围了不少人张望。丁家宝一吆喝,人群左右一让,让出一道通道来。

青舒稳坐马背上,一手提了长枪,只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壮丁便到了自家铺子前。

只见风味小食铺前站了十几个着装统一的壮丁,旁边停着一辆双匹马拉的华丽的马车。白县辅带着六个衙役到了,可没能进铺子,此刻正一脸无奈地搓着手来回踱步。见到青舒赶到,白县辅差点就哭了,上前一步,“古小姐,您可算是来了。”

青舒绷着一张俏脸,“哟,这不是白大人吗?听说有几个没长眼睛的贼人跑到了我的铺子上闹事,您作为父母官,不进去将贼人绑了,站在这里做什么?”

白县辅觉得自己都冤死了,“古小姐,定是您听错了,哪里来的贼人?误会,完全是误会。古小姐,您有所不知,这里面的,是锦阳城萧府的贵人。”

青舒冷冷的一个眼神扫过去,“贵人?本姑娘倒是没看出来,只知道有个贱人犯贱地跑到本姑娘的地盘上撒野来了。”并下意识地双手握紧长枪。

白县辅的脑袋顿时轰的一下,差点吓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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