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平时,别人想摘桃子,那木部长绝对不会允许的。但是,现在他张文定自己干了件让市领导很不舒服的事情,那些人就有理由动一动他张文定了。
毕竟,张文定干出来的这事儿,让木大部长自己心里都有些不舒服呢,更别说别的市领导了。

张文定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了,自己这次做的事情,真的是让某些市领导有怨言了——干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了,逞什么英雄啊!哼哼,英雄,可不是白当的!

既然你要当英雄、要荣誉,那好,荣誉给你,实权收回!

好在,木部长还是认可了自己的成绩,也表现出了帮自己一把的意思。只是,这个帮助也是有限的,自己旅游局副局长的位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以前自己出几次名,却一次次都走了好运,有徐莹帮自己顶,有木槿花护着自己。可是这一次,好运不再,木槿花也护不住了。

“旅游局的工作能够取得现在这样的成绩,跟市领导的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张文定用一句话表达了自己的心里浓重的怨气。

木槿花知道他心里想不通,伸手在空中压了压,道:“坐吧。”

张文定迟疑了一下,然后还是气鼓鼓地坐下。

木槿花看他坐下,便道:“心里是不是有什么怨言,你说,我听。”

张文定心里一股火在左冲右突,可他现在已经有些城府了,明白纵然有再大的火气,也不要对着领导发出来,再加上,他毕竟从小跟着吴长顺修道,虽然达不到心性淡薄的程度,可在领导面前,把心里的怒气忍住还是办得到的。

“我想不通。”良久,张文定吐出这么四个字。

木槿花没出声,只是看着张文定。

张文定嘴唇歪来歪去,好一会儿,才带着万分不甘的语气道:“算了,我没什么要说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木槿花也清楚他的怨气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消得了的,便又喝了口茶,缓缓道:“文定啊,你干过招商工作,干过组织工作,在旅游局的表现也是有目共睹,工作能力还是值得肯定的。但也要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干工作,不能走一步看一步,要有统筹安排,这方面,你还有所欠缺……当然了,这跟你的经历有关,也跟理论深度有关,对政策的理解不一样,着眼点不同,看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以后在这方面,你还有待加强……啊,还有一个,你性子比较毛燥,也要多磨一磨,作为老领导,我送你两个字,低调。”

“部长,我,我都听您的。”张文定站起来说道,声音比较激动,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木部长却对自己这么掏心窝子的话,她还是很看重自己的。

木槿花又伸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然后道:“你在旅游局没进党组吧?市里对你的表彰很快就会下来,说不定省里也会有。这对你也是个机会,干脆到省政府呆几年,加强理论学习,深刻体会中央和省里的各项政策,开阔一下视野……”

她一句省政府,张文定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叫他趁着这个这个机会,跟常务副省长武贤齐打个招呼,直接调到省政府去算了。

一个副处级干部,在省政府里不算多大的领导,但如果捞到个好位子,那实权也是相当大的,一般厅局的副职见了,也得客客气气。

至于说他现在还只是享受副处待遇,木槿花刚才已经点明了,先问他是不是没进局党组,然后又说市里对他的表彰很快就会下来,那就是暗示,市里虽然夺了他旅游局副局长的位置,但也是有补偿的,至少副处级别会落实。

张文定知道自己工作被调整已成定局,没法改变了,便迅速调整心态,沉吟了一下,道:“部长,我还想跟着你干。”

木槿花以为他这是客套话,便笑着道:“你的长处,还是在政府工作……”

张文定看着木槿花,认真地说:“我不想去省政府,真不想。”

木槿花一愣,看着张文定的眼睛有几秒钟,然后就移开了目光。

她明白张文定心里的想法了,他不去省政府,这是一个草根出身的男人的自尊心的体现。他不想被武家的人看轻,所以遇到了这个事情,他不想向武家求助。

唉,到底是年轻啊,不懂现实的残酷。

现实的残酷,张文定自然是相当明白的。

他为了随江的旅游事业呕心沥血,将投资拉进来了,眼看着成功就在眼前,却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被人摘了桃子,还有比这个更残酷的现实吗?然而,这个现实虽然残酷,可他真的不想向常务副省长武贤齐求救。

他能够接受武玲和武云的帮助,可是跟武贤齐之间,总是有一层隔膜。他觉得,武贤齐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乞丐似的。

所以,他不愿求武贤齐,更不愿去省政府了,更何况,就算是他求了武贤齐,谁知道武贤齐会不会答应呢?

他相当清楚,武家的人中,虽然武贤齐没有反对他跟武玲的事情,可武贤齐那是看在武玲面子上,而不是看上他了!

当然了,除了武贤齐的理由,张文定的自尊心,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对于张文定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木槿花一开始是不以为然,可是马上,却又有些心酸。

她想到了自己当初跟老公的结合,靠着文家才走到今天,在家里,她很长时间都是没什么自尊的,一直在讨好着别人,在整个文家,她老公也是没什么自尊心的,因为是旁支!

面前这个人,是武家五小姐的男朋友啊,可是遇到仕途第一次沉重的打击了,为了一点可怜的自尊,不去找武家人帮忙,反而来找自己这么一个文家旁支的媳妇。想到这儿,木槿花心里不仅仅没有得意,反而颇多酸楚。

手指在办公桌上敲了敲,木槿花问:“那你想去哪儿?”

张文定就苦笑了一下,道:“部长,我说实话,你别生气啊。其实我是这么想的,等到紫霞山的工作都上了轨道之后,我就来找你,我想下去,下区县。不过,现在,现在情况都这样了,下区县我是不敢奢望了,我只希望,还在您手下干,如果回不了部里,去党校打杂我也愿意。”

“将我的军是吧?”木槿花瞪了他一眼,冷哼道。

张文定赶紧道:“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我还想在您身边多学习学习。”

“马屁精。”木槿花翻了翻眼皮,没好气地说,“赶紧滚吧,把手头工作处理好。”

张文定赶紧笑着告辞,木槿花这个话虽然没有明确的表示会给他一个什么安排,但却作出了承诺——这个事情,她不会不管的。

他觉得,自己想下去当个副县长或者副区长是没盼头了,但应该也不会太差。只要木部长肯帮自己,那自己就不至于会被发配到党史办档案局这类冷宫中去。

从市委出来,张文定真是感慨万千。

想当初木槿花初到随江,调他入组织部,武玲姑侄还提醒他要小心,在他弄明白了文家当初想把武玲娶过去做媳妇的事情之后,他确实以为木槿花会对自己不利。想不到,现在自己遇到困难了,她居然还会伸手帮忙。

世事无常,不可预料啊!

天阴沉沉的,却没有下雨的意思,深秋的冷风从车窗中灌了进来,吹在脸上一阵生痛。张文定一路将车开到巨灵江边,从车上下来,揉了揉还有些酸痛的手臂,望着阔敞的江面,心情如江水一般深沉。

巨灵江是随江的母亲河,两岸的防洪堤随着弯曲的江道蜿蜒伸出,目力所及,上下都看不见尽头。深秋的江面看不到滔天洪浪,无尽水流收起那能摧枯拉朽般毁掉万物的最狂暴的一面,展现出的只有滋养这一方人畜草木的温情和慈爱,碧波荡漾。

有风抚过,水面泛动不大的起伏,仿若被情人抚摸过的敏感肌肤,惹人眼馋。

若只见这江水的温柔,谁又能想象得到其春夏时节的滔天怒浪呢?

在张文定现在所站立的位置,往前可隐约看到河那边极远处市政府的办公楼,回首却没法望见市委办公之处。收回目光,四下打量,他见着一只没有跟着主人,浑身脏兮兮卷毛的狗从远处小跑着过来,但在距他大约五米远的地方,却又停住了脚步,对着他看了看,张嘴露出交错的犬牙,低吠了两声,见他不为所动,最终还是夹起尾巴绕道了。

看着那狗的身影,张文定禁不住哑然失笑,操,自己这走的是什么运啊,连条狗都嫌弃自己了!

手机铃声打断了张文定内心的自嘲,他摸出电话,是武玲。

武玲在电话里没有多说,只是告诉他,自己今天下午的飞机,能够赶到随江吃晚饭。这个电话,让张文定感受到了武玲浓浓的爱意和关怀,心里颇为温暖,说下午去白漳机场接她,她却说不用,有车接,晚上一起吃饭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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