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褆已至读书的年纪,康熙从武英殿挑选冯溥为胤褆师傅,辟出乾清宫南边书房用之以诵书习字。另有荣宪公主时有出入,只是她毕竟为女子,虽与胤褆读的是一样的书,冯溥却从不要求她背诵或是习作。胤褆很觉不服,荣宪便笑他:“你不服也没用,皇阿玛喜欢我,不喜欢你。”气得胤褆紫脸肿胀,一回延禧宫就抱着惠妃哭,“二公主说,皇阿玛不喜欢我!”
惠妃听完他哭诉,娓娓道:“你是男孩子,将来要帮皇阿玛处理国家政事,皇阿玛自然对你有所要求。荣宪公主是女孩子,长大了是要与蒙古诸王联姻的,便是不读书亦无妨。”胤褆觉得有理,翌日与荣宪见面,把惠妃所言所语一五一十的说了,得意道:“等你嫁到远处,我骑马去看你。”这下轮到荣宪不干了,回头就告诉了容妃。

容妃彼时抱着胤祉在喝稀粥,听见荣宪哭诉,粥碗一丢,踩着花盆鞋就往延禧宫与惠妃理论。容妃说:“当着孩子的面,你挑拨什么?你怎就知道荣宪一定会远嫁蒙古?即便是远嫁了,那也是为大清为朝廷为皇上出自己的一份力...”

惠妃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容妃竟当真了,忙赔笑道:“您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我给您赔个不是。”她越是软着性子,容妃越是气焰嚣张,“荣宪和胤褆都小,大人随便说句不中听的话,她们都有可能记在心里一辈子。你也不是没有孩子的人,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说完帕子一甩,鼻尖冷哼,眼珠翻白,“我知道你,平妃要立后了,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的狐狸尾巴也跟着露出来了。你做了什么事,甭以为我心里不清楚!”

若搁在往常,容妃亦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即便平妃欺负到头上,她亦会忍耐。但眼下不比过去,虽说有传闻要立平妃为后,可容妃却深知,至今太皇太后那儿都没有表态哩,凡事皆有余地。况且,如此紧要时候,平妃可没有胆子兴风作浪,更别提惠妃。

惠妃果然强忍着性子,说:“是我思虑不周,您消消气。”容妃一拳头砸在棉花上,再说论下去也没意思,又挂念家中胤祉,便气鼓鼓的坐轿回去了。荣宪和胤褆知道他们额娘为了读书一事吵架,颇觉烦闷,两人散学后觉得尴尬,便没有一同回寝宫。

蓅烟册封为妃后,她自己没多少感觉,若湘倒是能真切的体会到。例如她的月银涨了二两,夏穿的宫装亦多了两套。再者,内务府送来数十名宫人让蓅烟挑拣,这些宫人毕恭毕敬,让若湘逞足了威风。蓅烟让素兮去挑人,她说:“新挑的人都在外头当差,不许入殿中添补。两位小主子屋里的人让暮秋去管,再从曦儿屋里挑一个嬷嬷去调教新来的嬷嬷。”

素兮答应了,出去传话。

枕霞阁连着闹了两三日,每日都有十余个宫人过来请安面见,先由蓅烟挑出面善的,再由素兮询问当差的事宜。若素兮觉得可以,内务府处便会登记造册,选中的人从此就在枕霞阁当差了。眼下一排的人儿跪在蓅烟面前磕头,蓅烟略略扫了一眼,往名册上勾出两个名字,没有半句多余的话,若湘就领着她们出去,把勾出名字的两人送到茶房给素兮评判。

能留下的二人欢喜鼓舞,被遣走的则垂头丧气,还有人一出院子就哭了。新入的六个宫女两个太监全部放在外头,没有蓅烟的准允,是不能进殿伺候的。若湘底下分得徒弟,欣喜异常,开始有了点喜欢教训人的势头。蓅烟自己病着,没有余力管事,天天歪在炕上养胎。

康熙一向都是夜里来看蓅烟,陪她吃少盐少油的素菜和无糖的糕点。蓅烟怕他淡而无味,有时特地命人给他单独做出膳食和点心,康熙却不肯吃,只说:“省得你看着嘴馋。”

夏日天光渐长,两口子去观星楼看夕阳,蓅烟是康熙一路抱上去的,他肩宽身壮,抱着蓅烟就跟拎着一只小鹿般,毫不费力。近来浙、闽、陕等三藩叛域渐次平定,扼在康熙脖子上的紧锁终于松开了,再加上蓅烟身体尚好,康熙圣心大悦,才稍有闲情逸致赏景。

凭栏伫立,血色的霞光璀璨而沉静,遥遥可望见巍峨的皇城,亭台飞檐鳞次栉比,一直望到天际,徐徐有炊烟冉起,乃天下太平岁月静好之景。康熙从荷包中取出一只手镯,有指宽厚,白玉光洁,他握住她的手不动声色的替她戴上,“藩王耿精忠投降后,从他的府邸里搜出来的,据说是唐时杨贵妃所用之物。可是无价之宝,不许你随便赏人!”

蓅烟生病后瘦弱许多,手腕都瘦了一圈儿,她把玉镯举在天幕下端望,玉泽温润,质地光洁,实在美得不可方物。她道:“真好看,我才舍不得给人哩!”

夕阳凋落,两人携手回宫,至宫街岔路口,蓅烟道:“我知道你国事繁忙,不用送我回去了。”康熙颔首,笑道:“朕明儿再去看你。”

“嗯。”

蓅烟心情甚悦,与若湘结伴而行,若湘忧心忡忡,见周围无人,悄声道:“主子,我有一事要同你说。”蓅烟想也没想,便问:“有事你就说,怎么吞吞吐吐的,一点儿都不像你的性子。”若湘思虑片刻,道:“此事我一直没敢在枕霞阁提,是怕人多口杂给传出去。”稍顿,俯身在蓅烟耳侧,“昨儿夜里楚柔寻我,说董芷妤让她给您传句话。”

“什么话?”

“她说...慕容医女不可靠,让主子警惕些。”这话若湘本是不愿说的,她与慕容妡相处久了,在心里早把她当做可以相知相信之人。如此在背后诋毁她,若湘有所不齿。但楚柔的话,她不敢不多加掂量。况且...慕容妡可是医女,随随便便往蓅烟汤药多搁一点什么,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蓅烟的命啊。

“这是什么意思?”蓅烟问。

若湘摇头,“楚柔不肯说,但我瞧她的样子,事情好像很严重。她是什么人咱们不知道吗?虽然有时候轻狂了些,但对主子绝无坏心。”又压了压声音,“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怕是同德贵人有关系,所以她不敢说。”

慕容妡曾经救过曦儿,蓅烟生病时,全赖她在院子里熬煮汤药,从未出过岔子。蓅烟对她已是极为信任,听若湘如此说,本能的就想辩驳,可楚柔的话她又不敢不当回事,便说:“明儿你让董芷妤来见我,我亲自问问她怎么回事。”

若湘应了,说:“我一早就派人去寻她。”

天未亮,蓅烟略有失眠,醒来后便无法入睡。她没有惊扰任何人,自己往房中花厅倒水喝,没料到若湘气喘吁吁跑进来,大惊失色道:“主子...不好了!”

“慢点儿说,急躁什么?”蓅烟悠然的盘膝坐下,喊素兮,“伺候洗漱吧。”

若湘稍稍平复心绪,眼眶已经湿了,“今儿早上宫门一开,我便使了采儿去寻董芷妤,采儿去北五所一问,才知道董芷妤竟然落水死了!”

“死了?”蓅烟诧异,她犹记得当年在东苑第一次见到董芷妤的时候,她说她叫五儿,在厨房里当差,求她帮忙在御前说几句好话,好让她能调回宫里。

“慎刑司可有人去调查?”蓅烟心怀愧疚,觉得自己当初不该帮她回宫,又觉得此事或许与楚柔昨日同若湘提起慕容妡一事有关,如此掂量着,愈发心情沉重。

若湘道:“哪里有人调查呀,都说是溺死的,当时就抬出去丢在乱葬岗了。”

“可怜。”蓅烟叹息,“你使些银子,让人把她的尸身找回来,买副棺材好好埋了罢。”又问:“楚柔可来了?”若湘往抽屉里抓了一把碎银,说:“我这就去请楚柔。”

楚柔等天黑了才敢来枕霞阁,近几日她总觉有人盯着自己,可一回头,又没有人影,后又听说董芷妤失足溺亡,更加觉得心惊胆战,如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浑身哆嗦。

一进屋,楚柔就跪倒在地,哭得肝肠寸断。

她说:“蓅烟,你可一定要救救我,有人要杀我哩。”蓅烟心里猛地一咯噔,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别胡说八道,宫里谁不知道你是我的旧识,谁敢对你不好,就是同我作对!若湘,快把她扶起身,拧帕子给她擦擦脸。”

若湘拧了帕子来,楚柔抹去泪水,说道:“那天董芷妤跟我说慕容医女是有意接近主子时,我就该多留个心眼,多问两句。可惜她如今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幸好你不知道。”蓅烟又命人把门窗关好,才说:“或许董芷妤就是怕给你惹来杀身之祸,故而隐瞒你。你也不必自责,事情竟然牵扯到了我,我总要替董芷妤讨回一条公道,好好查一查。”语毕,站起身,冲素兮道:“快给我洗漱穿戴,我要去趟景仁宫。”

景仁宫乃宣贵妃寝宫,平妃既然还没有册封,那宫中诸事则依然由宣贵妃统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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