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发亮,乌雅氏便起身梳妆穿戴。她住在一明一暗的小套间里,床具家用之物皆为内务府依着答应的份例发放,不多不少,刚好够她寝居。床头放着两只镶了银边的大木箱,眼下箱子都敞开着,一堆红的粉的绿的衣裳胡乱摆在床上炕上...旁边站在两个小丫头,刚从北五所调过来伺候,都畏畏缩缩的,乌雅氏一开口,无论说什么她们都要吓一大跳。
这令乌雅氏很心烦。

乌雅氏自己绾了发髻,从中挑了件浅绿色缎绣博古花卉纹的小棉袍,梳了双髻在耳后,压着点翠菊花纹扁簪,轻抹胭脂,好一副清水出芙蓉的少女姿态。她扶着小宫女往容妃宫里请过安,方拐过宫街去景阳宫与马答应结伴。马答应乃汉女,幼时一直穿汉服汉袍,如今入了宫,唯恐服饰打扮上失了分寸,问了乌雅氏好几遍:“我这样穿可妥帖?总觉别扭。”

乌雅氏替她抻了抻衣袖,抿了抿绢花,眼中稍有不屑之色,暗暗嘲弄马氏衣裙太过艳丽,满头朱钗五颜六色,嘴里却笑道:“妥帖极了,大伙儿都这样穿的。”两人携手出了景阳宫,又在路上遇见宜贵人、董贵人,四人依着规矩行了礼,说说笑笑往太和殿去。

宜贵人清秀娟丽,眼眸灵动,是那种看一眼就会令人倾心的美人儿。她性子直爽骄纵,乌雅氏没有说出口的话,她一股脑全说了,“马答应,你这身衣裳是从家里带来的吧?”

“是呀,上京那会刚刚入秋,预备的都是秋袍,好不容易才寻出一件厚实的袍子。”马答应丝毫未领会宜贵人话中的戏谑之意,还道是关心自己哩。

乌雅氏与董贵人相视一笑,皆领会不语。

马答应道:“你们猜,咱们新封的宫妃里头,谁是第一个承宠之人?”

乌雅氏往人后缩了缩,一脸的郑重其事,“依我看,当是宜小主罢。”她知道宜贵人乃郭络罗氏家族的嫡女,身份显赫,便有意要拉拢。

“为何?”宜贵人自持姿色最佳,早有争夺圣宠之心,听乌雅氏如此说,心里十分得意,便故意问一句。董贵人笑道:“哎呦,旁人奉承你,你还偏要问回去!我们呀,都知道你是所有人中最好看的,不必你亲自挑明了来寒碜我们...”说着,又玩笑似的福了福身,“宜贵妃娘娘,将来可要提携提携小妹哦!”

“呸!”

宜贵人拿着帕子往她脸上一甩,拉住她的手笑道:“咱们呀,要相互提携才是...”音未落,腰间猛地受力,宜贵人站立不稳,径直往董贵人身上扑去。

若湘、婉儿忙的跪地磕头,“奴婢失礼,请小主恕罪。”她们是根据衣饰来认人的,毕竟新妃入宫不久,谁也不认识谁啊。宜妃差点摔倒在地,鬓上压的葡萄双喜头花都歪了。她气不打一处,满脸的怒意,抬手就给了若湘一巴掌。

“慌里慌张的,说,你们是哪儿当差的?!”

若湘被打懵了,眼泪哗啦啦直掉,浑身颤抖道:“回禀小主,奴婢在辛者库当差。”宜贵人冷笑一声,“原来是辛者库的贱婢!难怪这么毛手毛脚的!”她杏眼微瞪,声音沉着道:“跪着自罚三十巴掌吧,省得送你们去慎刑司了。”

一听慎刑司几字,婉儿吓得连求饶也忘了,直接左右开弓,往自己脸上甩巴掌。

乌雅氏少不得恭维:“宜小主好气魄!”宜贵人命贴身的丫头重新整理的发髻,听着啪啪啪的掌声她很是快意,遂道:“我们走吧,料她们也不敢偷工减料!”四人才走了两步,便听见身后大叫:“你们干什么自己打自己?疯了吗?大冷天,快起来,小心冻了骨头!”

是蓅烟。

她原本不想去看什么劳什子宴会,给他小老婆办的宴席,她一点都不想看。但拘不住无聊啊,太无聊了,才慢吞吞的打算去太和殿逛一圈。没想到,还没逛,就撞见若湘婉儿跪在地上自己打自己。还这么大冷的天。

宜贵人听见声响回过头,看见蓅烟已经把若湘扶起来了。

“放肆!”乌雅氏怒道。更令她生气的是,蓅烟的衣裙竟与她如出一辙,只是发髻更简单素净些,一看便知是宫女。“她们冲撞了宜贵人,理应受罚!你算什么东西...”

蓅烟被康熙宠惯出了胆大包天,见若湘又要重新跪下去,便死死将她扶住,“你怎么冲撞她们了?还是她们故意要找你麻烦?”

若湘语气哽咽,“我...我急着去太和殿当差,没看见小主她们,不小心撞了中间那位小主...”又反过来劝蓅烟:“你别管我,是我行事鲁莽,该罚...”又压低声音说:“你快走,省得惹怒了她们,要送我和婉儿去慎刑司呢...”说着已然跪下往自己脸上甩巴掌。

蓅烟气急了,却丝毫没有办法,急得直掉眼泪。

宜贵人还想教训蓅烟,乌雅氏生怕被人发觉自己与蓅烟穿的是一样的袍子,忙道:“罢了,宜主子,咱们赶紧走吧,免得误了时辰。”

若湘直挺挺的跪着打了自己三十巴掌,待脸上全然没了知觉,才起身去太和殿。蓅烟被扰了兴致,连凑热闹都不想凑了,重新回到乾清宫睡懒觉。没料,康熙正好回西暖阁换吉服,在宫门口撞见蓅烟耷拉着脸,便问:“谁惹你了?”

两人并肩而走,蓅烟皱着眉道:“你刚娶的小老婆可真厉害,刚才在宫街上惩罚若湘、婉儿罚跪,还让她们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哩,气死我了。”

“奴才们做错了事,当然要惩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康熙边说边跨步进屋,又朝孙国安道:“在外头候着。”

孙国安停步,看见皇帝伸出手,牵着蓅烟进了里殿。蓅烟一脸苦相的跟在康熙身后,屋中寂寂无声,空无一人。康熙坐到青玉大案后面,从小抽屉中拿出两罐膏脂,“给你。”

蓅烟趴在大案上,揭开蓝色玻璃小盖,用指尖挑了些许抹在手背,闻了闻,“是雏菊的香味儿,真好闻。”康熙见她欢喜的模样,便舒朗的笑了,“特地命人给你做的。整个大清朝,就这两小罐。”又眉梢一挑,“省得有人诬陷你是偷的。”

所谓偷,说的是前几年蓅烟在辛者库当差时,被语洲污蔑偷了膏脂一事。

蓅烟突然拿手往康熙脸上抹去,“这里都皴了。”她的手指细细滑滑,康熙忍不住就捉住了,接着顺势往身前一拉,吻在她的唇边。却也只是轻轻一吻便松开了,他事儿多,一大帮的妃子大臣在太和殿等着他呢。他欲要起身,蓅烟双手往他肩膀一压,撇嘴道:“不够,还要。”康熙愣住的片刻,蓅烟已经爬上玉案,她双膝跪着,居高临下捧起康熙的脸,满嘴口水的吻下去。康熙坐着坐着就坐不住了,他反攻为主,相吻着慢慢站起身,几乎把蓅烟半个身子挂在半空。姿势太累,蓅烟嘤嘤道:“抱我起来...腿麻了...”

康熙不肯离开甜美的滋味,唇齿交缠间,双手伸入蓅烟膝弯,把她整个人儿掳入怀里,抱着往里殿走。蓅烟想用双腿夹住他的腰,可身上穿的是袍子,裙子紧紧的,双腿根本打不开。两人吻得醉生梦死,你帮我解扣,我给你宽衣,很快就滚上了龙榻。

青天白日啊,明明是回来换衣裳去赴宴的啊,孙国安万万没想到会有此一遭,他听着里头没了说话声,以为蓅烟从后边小门去了,便急匆匆往里冲,想催一催皇帝,没想到才到门口,就看见两个不要脸的衣带松散衣衫半褪靠在窗边吻得叽咕作响。

“木瓜汤还在喝吗?”康熙手里揉着小小的“包子”。

蓅烟往康熙肩膀咬了一口,“你管我!”康熙使坏重重的一撞,蓅烟“啊”的一声大叫,半笑半哭道:“就要喝,我高兴!”

康熙乐道:“好好好,随你。”

云雨消散,蓅烟没了一丝力气,屁股都懒得挪一下。康熙自个穿上内衬,拿被子把蓅烟裹住了,才往外唤,“孙国安!”孙国安忙的应了,领着司衣宫女进殿,侍奉康熙穿戴。蓅烟懒懒的朝里睡着,发出轻微的鼾声。明黄的帷幕低垂,宫女们见女人的衣衫丢得满地都是,只以为是哪位后宫的主子,不敢多看,默默侍奉康熙梳头换衣,又蹑手蹑脚退下。

出了西暖阁,康熙方吩咐:“除了朕,谁也不许进暖阁,听见了吗?”

“遵旨。”

太和殿歌舞升平,皇后早已领着众妃嫔在宫街候驾。康熙面色极好,他微微颔首往众人身上扫了一眼,伸手扶住皇后,两人沿着深厚的红毯走向殿中的宝座。皇后此时大肚稍挺,已是十足的孕妇模样,她半靠着皇帝,眼睛里闪烁着满足与愉悦。日头渐盛,一道亮光刺入皇后眼眸,她含笑望去,看见康熙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色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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