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看,咱们的拼命三郎来了!”
随着这一声嚷嚷,一个高高大大的少年郎就被人一身大红的安庆公主给拉进了屋子,不是东安郡王陈善嘉还有谁?章晗远远看着,见他面对一大堆莺莺燕燕围上来,顿时头上冒汗,被安庆公主牢牢拽着的他,三姑姑四姑姑五姑姑一个个叫着,虽不磕头,可一次次拱手弯腰礼数周全,那样儿哪还有从前在隆福寺中怒斥洛川郡王陈善聪的气势,分明是一个有些腼腆的少年。

然而,章晗在一旁看热闹,安庆公主四下里找寻嘉兴公主不见,却瞥见了抱着孩子坐在角落中的她,眼珠子一转便笑吟吟拉着陈善嘉往这儿过来。果然,由于四周围一堆公主围着,陈善嘉一直低着脑袋,安庆公主还没开口引见,他只瞅见章晗手中的襁褓,就老老实实一躬到地叫道:“十二姑姑。”

“扑哧……”

“哈哈,果然叫了!”

“哎呀,咱们的拼命三郎真是老实人!”

听到旁边哄笑成了一团,陈善嘉直起腰来,顿时有些莫名其妙。见章晗虽没有戴着翠凤抑或珠牡丹掩鬓,身上一件鸭卵青右衽斜襟小袄,瞧着比那些公主都打扮素淡,可那衣裳看着就是宫里御用监出来的式样,思来想去,他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可真要说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一时又说不上来,直到章晗抱着孩子站起身,他还呆站在那儿看那些公主笑得前仰后合。

“民女参见郡王……嘉兴公主和宁安公主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只是代嘉兴公主照看照看珍哥。”章晗未料想几位公主竟然会开这么个玩笑,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双颊不由自主也有些红晕,抱着沉甸甸的孩子勉强道了一声万福之后,见陈善嘉还傻呆呆地看着她,她顿时更觉得过意不去,思量片刻就从容笑道,“今天出来见客匆忙,这是嘉兴公主的衣裳,料想郡王是因此认错人了……”

她这话还没说完,陈善嘉就突然恍然大悟地打断了她道:“原来是你!”

“敢情咱们的拼命三郎这会儿才认出来!”汝宁公主笑着弯下了腰,随即才直接嗔着点上了陈善嘉的额头去,“你也是的,衣裳认得出来,难道未嫁的姑娘和已嫁的妇人,这发式你却认不出来不成?”

“啊!”陈善嘉刚刚认出了章晗,就已经醒悟到自己刚刚觉得不对劲的是什么了,此时见汝宁公主依旧拿出从前对待他的这一招来,他慌忙偏头躲开,随即才讪讪地说,“我这不是一下子见着这么多姑姑,一时糊涂认错了人吗!”

他一面说一面暗自埋怨这时候自己不来,非得要让自己送寿礼来的大哥,总算这时候外头又传来了哪位郡王送寿礼的通传声,眼见得那些最缠人的姑姑们一下子散了个干净,想来是去找那个新来的倒霉蛋麻烦去了,他松了一口大气,这才看向了抱着孩子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的章晗。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在她的脖颈上扫了一眼,随即便问道:“你的伤好了?”

上次章晗在六安侯府见着赵王世子,那位就仿佛没发生过这种事似的,只在淄王问话的间隙,随口问过一句归德府的情形,她怎会想到,这位东安郡王竟是毫不避讳地问了这个。当初自己只是浅浅割了一刀,那么多上好的伤药不要本钱地用了下去,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已经没留下了什么痕迹,可这时候,她却忍不住用抱着孩子的右手轻轻摩挲了一下颈间,这才低头说道:“多谢郡王关切,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以后记着不要做这种傻事,人命就一条,要拼命也得拼掉别人的!”

对于那些年长的皇子和皇孙,章晗从前都听顾夫人一一讲过。顾夫人道是陈善嘉生母身份低微,只是王妃的陪嫁丫头,生产时就故去了,王妃为了大度名声,一直将他养在膝下,甚至后来赵王世子奉旨上京读书,他一直在王妃眼皮子底下过日子,只好武艺不好读书,后来年只十二岁就放出去随赵王征战,分明是王妃存着某些卑鄙心思。然而,上一次见他和赵王世子同进同出,言行举止虽冲动,可兄弟感情分明很好,而此时此刻又这样认认真真地提醒自己一个外人,她只觉得顾夫人那些言辞多有不尽不实,忍不住笑了起来。

“多谢郡王提醒。我也知道,战场上有一句话叫做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杀三个赚一双,可有时候不得不拼自己的命。”

公主们都不在,丫头们也离着远,章晗一时忍不住,便这么低低地答了一句,可这时候,一直安安静静的珍哥突然哭闹了起来。她立刻忘了陈善嘉还在跟前,抱着孩子轻轻地颠着哄着,嘴里又哼起了歌谣,待到哭声低了一些,她熟练地探进手去摸了摸那尿布,见干干爽爽并没有半点湿气,又掐着手指算了算时辰,随即就对陈善嘉屈了屈膝道,“郡王恕罪,珍哥大约是有些饿了,我得去让乳娘给他喂奶,先告退了。”

见章晗转身离去,陈善嘉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刚刚那句战场上军士们拼命时常说的话,竟然会从这么一个闺阁千金口中听到。见人往那边走了,他思量片刻,想到其他公主进来,说不定会又拿自己百般打趣,略一思忖,竟是就径直朝章晗追了上去。

“李妈妈,珍哥应该是饿了。”

因嘉兴公主带了孩子来,乳母李氏只在侧间,并不和前头那些丫头在一处,因而章晗径直抱着珍哥到了那儿,把孩子递给乳母,见其慌忙接过就要解怀,她一侧头发现陈善嘉竟是在门口,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回转身过去拦住人问道:“郡王怎么跟到这儿来了?”

陈善嘉愣了一愣,随即才醒悟到自己有些孟浪了,但仍是不解地问道:“我只是想问你,刚刚你说的那话是从哪儿听来的?听说你和淑妃娘娘的外孙女一块长大,怎么会这些军伍士卒之中的粗鄙之语?”

“郡王就是为了问这个追到了这儿来?”章晗见陈善嘉点头,一时忘了这位金枝玉叶的尊贵身份,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好教郡王得知,我的嫡亲父兄便是这样的粗鄙军伍士卒,虽说我已经好几年不曾见到他们了,可这些话我从小就听过的。我爹从军户升到总旗,兄长则是他麾下的小旗,平日都是这样说话的。”

“原来如此!”陈善嘉在军中虽说只厮混了不到四年,可还是喜欢那种大战中的紧张,休息中的纵情恣意,此时一听说章晗父兄也是军伍中人,他立时来了兴趣,忍不住又追问道,“你父兄是哪儿军中的?”

想到赵王世子前次暗示的话,此时陈善嘉那好奇的样子又不像伪装,章晗不想和这位性子爽直的郡王再耍心眼,索性便直截了当地说道:“他们本是武宁侯麾下,如今应该是在赵王殿下军前。”

“居然这么巧?你快说说他们的名姓,兴许我是知道的!”

“这个……”犹豫片刻,章晗便坦然说道,“家父章锋,家兄章晟。”

见陈善嘉蹙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章晗便知道他确实是不识二人。想想这也是应有之义,她便屈膝说道:“外头公主们应该都回来了,郡王还是请先到前头去吧,这儿毕竟是下人伺候的地方,于礼不合。”

陈善嘉思来想去不得要领,见章晗竟撇下他,随即又生怕他跟进去似的关了门,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随即才若有所思地转身回来。等回了宴客的水榭正堂,他就发现除了自己,并没有其他宗室,这下子不禁有些糊涂。直到此间主人安庆公主又走了过来,他方才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四姑姑……”

“哟,拼命三郎你今天是空闲得很啊?刚刚除了你还有别的人来,这几个侄儿都是寿礼一送到,看见这么多姑姑就逃得没了影,倒是你孝敬咱们,留到这时候还不走。来来来,今天是你四姑姑我的寿宴,你喝我几杯酒再走!”

陈善嘉这才恍然大悟,眼见一个个公主笑吟吟地上来,他慌忙一揖到地道:“诸位姑姑见谅,侄儿我还有要紧事,这就先告退了!”

说完这话,他立时拿出了千军万马中杀进杀出的本事来,一个大揖过后就立马左冲右突杀出了重围,待到落荒而逃出了水榭竟已经是满头大汗。瞧见他那狼狈而逃的背影,安庆公主忍不住哈哈大笑,其余几个公主也都是忍俊不禁,汝宁公主便上前笑道:“还记得当初三嫂带着他进京朝觐的时候,才那么一丁点大,想不到如今就长成这个样子了。”

“是啊,当初还以为是三嫂的嫡亲儿子呢……”

“虽说咱们兄弟多,侄儿更是数都数不清,可就是三哥的儿子我印象深刻。老大是个呆子,六安侯府这样的案子他也敢向父皇求情,而且父皇居然还应了他,结果人到现在还在罚抄书;老二平庸得什么特点都没有;老三就是这小子,却是个武痴,除了练武打仗别的都不管;老四文武双全,最得三哥宠爱,一直都是跟在身边,这次年底朝觐才会跟着一块来。”

说到这里,汝宁公主突然四下里一看,诧异地问道:“十二妹和二姐一块去说悄悄话也就罢了,怎么连章晗都不见了?”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丫头挑起帘子让了章晗进来。见其手中还抱着那个襁褓,她立时明白人是抱着孩子给乳娘喂奶去了。见几个公主拉着章晗要看孩子,她便冲着安庆公主又低声说道:“听说二哥二嫂也进京了,先头那事情传到她耳中去了,她打算顺势请父皇赐婚?”

“和三嫂比起来,她的手段实在是太拙劣了些。”安庆公主不屑地挑了挑眉,随即方才轻哼一声说道,“不把自己的儿子给教导好了,只知道算计庶子……”

她们俩说话间,嘉兴公主和宁安公主却是一块出来了,见其他几个公主抢着抱孩子,嘉兴公主急忙上前,而章晗见一群公主说说笑笑极其高兴,她思忖片刻知道该是自己功成身退的时候,再杵在这些金枝玉叶当中便不识趣了,当即悄然退出了水榭。可才刚到外头,她就看见一个丫头快步走到了面前。

“章姑娘,二门口东安郡王命人带话,说是本有一件东西捎带给嘉兴公主,刚刚急切之间竟是忘记了,这会儿想请章姑娘去二门一趟。”说到这里,仿佛是想起了东安郡王那懊恼却又不敢进来的表情,她不由得抿嘴一笑,“奴婢本是请东安郡王进来,可他硬是不肯,只好劳请章姑娘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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