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晗才说完这话,就只听院子外头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她扭头一看,见是芳草樱草和另两个仆妇说说笑笑回来了,她便扬声把芳草和樱草叫进了屋子里。见凝香依旧呆呆愣愣站在角落里,她也不理会人,只冲着刚进来的两个丫头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来的时候,这隆福寺后门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啊?”樱草这两日过足了在外头逛街的瘾,闻听此言顿时皱起了眉头,“后街上就是各式各样的摊贩,人来人往极多,没看出什么不同。怎么,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那个跟着楚妈妈刘嫂子三言两语撺掇了姐姐去后花园采什么菊花酿酒,偏生凝香不愿意挪动脚步跟一跟。如今可好,这会儿前头正有两位郡王在游寺赏玩。”见樱草一愣之后,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章晗便冷笑道,“说来也巧,那两位宗室郡王是和武宁侯不合的一位亲藩之子,这前头正巧遇上,又知道是咱们家在做法事,万一闹出点事情,凝香是什么下场不用我说,就是剩下的人……”

她这话还没说完,樱草终于慌了:“那……那可怎么办!”

芳草在旁边一声不吭站了好一会儿,此时此刻终于嗫嚅着说道:“姑娘,我在后街上倒是看到有些古怪……”

她说着就上了前来,挨着章晗边上站了,俯下身子凑到她耳边说道,“我见着那位赵公子了。赵公子果然是那样答了,又让我传话说,您的父兄都很好,让您别记挂。后来得知姑娘甚好,他很高兴,不过,他说现如今您父兄暂时不在武宁侯麾下了,刚下的旨意传召武宁侯回京,大军暂时归赵王殿下统带。赵公子去年建了奇功升了百户,赵王赏识,将他调入了赵王中护卫,这次奉命护送赵王次子东安郡王进京,前日是特意到这儿打探,今天是郡王在前头逛双碾街,他瞅了个空子又溜了过来。”

尽管曾经很盼望芳草能捎来父兄的消息,但如今张琪若有什么万一,牵连到武宁侯府,那时候别说自己,就连父母兄弟也兴许会卷进去。因而,章晗眉头一皱正要阻止芳草再继续这一话题的时候,芳草竟是又压低了声音。

“那位赵公子还说,让姑娘千万小心些。顾家虽说一直都深得皇上宠信,但如今不比从前。您若是能够,就请千万设法离开武宁侯府,他住在只和咱们隔一条漕河的车儿胡同,到时候他可以给您安排下处。他还说,和咱们两家侯府只隔一条街的六安侯王家,是咱们家的世交,可他嘱咐您,旬日之内,千万别往那家去!”

兴许是这番话那赵破军说得太过郑重其事,芳草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即才继续说道:“赵公子怕您不信,还让我捎话说,您家里的鸟窝不是他掏的,是您大哥一时嘴馋,邀了村里几个小子一块爬上去掏的。”

章晗心里原本就是沉甸甸的,此时乍然听见这些消息,她虽是竭力忍住不动声色,可想起之前进宫见顾淑妃时的那番诡异经过,她那一颗心却是跳得飞快。最后一句话虽是让她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些,可依旧盖不住她心头深深的忧虑。紧张地思量了老半晌,她方才站起身,淡淡地冲着芳草说:“你和我进屋说话。”

一进屋子,章晗坐下后就对芳草问道:“如今人可还在?”

“应该没走,他想讨姑娘一个回音,我没答应他,只让他在外头等两刻钟,我若是没出来,就请他自己先回去。”

“你出去捎个信给他,就说多谢他送的口信,若能够,请转告我父兄我一切都好。另外,你就说我求他一件事。请他回去,设法在东安郡王有意无意透一句话。就说秦王殿下的两位郡王刚到隆福寺,已经净了寺,正在游玩,巧得很,后头武定侯府的家眷正在做法事。”

见芳草眼睛瞪得老大,章晗便说道:“别问了,就照我的吩咐带这么几句话出去。趁着后街还没人拦着,快去,遇到人就说是我差你到后街买面果子。”

等芳草一溜烟去了,章晗方才褪去了刚刚在丫头面前的镇定,伸手紧紧抓着扶手,深深吸了一口大气。

顾夫人一心想把女儿嫁入皇家,对她分说过不少皇家的秘辛。秦王和赵王之间有仇,先头太子薨逝之后,秦王和赵王就是最年长的皇子,为此曾经为了储位彼此明争暗斗,彼此之间的暗谍密探不知道死了多少,两家人几乎遇着就会针锋相对。她只能赌一赌,倘若得知秦王家中两位郡王将京城最热闹的大寺之一隆福寺净寺之后包了下来,偏偏武宁侯府女眷还在后头精舍做法事,近在咫尺的那位东安郡王应该不会坐视!

当然,仅仅如此并不够,对方未必一定会来,她得做两手准备!

回到前头屋子里,见樱草和凝香俱是面色煞白地站在那里,章晗冲碧茵使了个眼色,等人出去守着了,她才施施然坐下,哂然笑道:“不管那刘嫂子是有意撺掇姐姐出去也好,存心讨好也罢,这事情我既是告诉了楚妈妈,回头她便有饶不得的不是。宋妈妈今次因病没跟出来,她是侯府的世仆,太夫人甚至还记得名字,她只要磕几个头,总不能连她这不在的都怪罪了,自然是你们背黑锅。”

见樱草紧紧咬着嘴唇,又抬头有些怨恨地盯着自己,她不由得眉头一挑:“你是想说,我又不是正经张家小姐,也逃不过去。话是不错,可就算姐姐遇到事情,她待我如何,待你们两个又如何?她会为我说话,还是为你们两个说话?”

她心知肚明,知道内情更多的樱草难免会比凝香有更多奢望,但同时也有更多的不安,顿了一顿后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别以为是宋妈妈亲自挑选的,又知道些事情,她就能保得了你们。她还有些凭恃,可要保住你们却是休想。而你们两个就算想要鱼死网破,说出来的话,又会有谁相信?”

那重重的鱼死网破四个字,让樱草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她想起宋妈妈到了京城几乎便不怎么呆在张琪身边看着,反而是四处钻营,也不再和从前似的吩咐她这个那个,再想想今次到隆福寺做法事这样大的勾当,人都借着生病躲了,她不由得狠狠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而相比她,凝香虽没听明白这弦外之音,脸上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直到这时候,章晗才冷冷地说道:“你们要想能过得了今日的难关,此时此地就听我的!我可不像宋妈妈,遇事只知道躲!”

凝香愣了一愣,随即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扑通跪了下去:“晗姑娘,奴婢都听您的,求求您想想办法救救奴婢!”

樱草见凝香如此光景,有心讥诮人禁不住吓,可是在章晗那冷冷的目光下,她竟是有一种小心思无所遁形的感觉。挣扎良久,她终于不情不愿地也跪了下来:“奴婢听晗姑娘的。”

尽管知道两人此时算不得真心实意,一个是情急之下万般无奈,一个是被逼得进退失据,然而,章晗更明白自己不能奢望如同收服芳草一般轻易收服这两个和宋妈妈张家关系密切的丫头。此时此刻,她欣然站起身来,微微一笑道:“很好,你们随我去见楚妈妈。”

眼见章晗就这么径直往外走,樱草和凝香对视一眼,随即慌忙追了上去。可是,等到了楚妈妈屋子外头通报进去,她们随着章晗走进屋子的时候,一对上楚妈妈那如同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神,还有那不耐烦的脸色时,两人最后一丝胆气也都给吓没了。

章晗却没有被楚妈妈的不耐烦吓倒,进屋之后她就款款走上前去,镇定地说道:“楚妈妈,外头可有什么消息?”

“那两位殿下竟是冲着这儿来了,说是要祭拜二姑太太,如今前头正竭力挡着!”楚妈妈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分外后悔此次法事选在了隆福寺而不是护国寺,否则武宁侯府就只隔着几条街,策马疾驰回去报信还能有些法子,这会儿却只得自己应付这个局面。因而,说出这句话后,她就极其不耐烦地说道,“晗姑娘若是没什么事,就先请回吧。”

是冲这儿来的,而没有径直去花园?倘若如此,兴许泄露消息的人做得不周全,那便还有挽回的机会!

“楚妈妈何妨答应了那两位殿下。”章晗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见楚妈妈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冻结在了那儿,她就用一种断金裂石的口气说道,“他们若是被拒之门外,迟早会逛到花园那儿去,还不如请了进来,如此姐姐兴许能躲开他们。妈妈若是信得过我,若他们祭拜过干娘后还不肯走,到时候就由我出面挡一挡!”

“晗姑娘……”楚妈妈最初的震惊过后,心里立时认可了这个法子,竟是忍不住一把抓住了章晗的手,随即连声说道,“好,好,就听你的!若是今次的事情能平安度过,顾家一定会记着你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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