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太子册立了之后,那座曾经文人墨客往来频繁,一度最是热闹的晋王府就渐渐沉寂了下来。相比吴王淮王,晋王封号仍在一应礼遇仍在,可自从永熙二十八年开始的守陵,三年归来后的免朝请,落在有心人眼中自然是意味深长。
尽管那位出身书香门第的费氏女已经被册为继妃,尽管这位继妃一进门没两年就很争气地诞下了一位嫡子,可终究难以掩盖晋王失势的现实。

有道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今晋王既不得意,王府中的妃妾们,日子当然也过得很不如意。费氏这继妃倒也不会苛待了这些夫人侍妾,可也不会在她们面前摆出什么亲如一家人的贤惠正室样子,对她们一概都是淡淡的。唯有对在她之前没几天被抬进门的苏婉儿,她从来都不会露出任何好脸色,用度都是照着例子给,一分一毫多出来的都没有。

哪怕是这一日苏婉儿生产,那边几次三番打发人来苦苦哀求,说是想见家中兄长,费氏全都用一句没这样的规矩一口回绝了。一旁的妈妈见人走了,上前原是要劝,却被费氏的一声嗤笑给噎得哑口无言。

“你还不知道她的性子,惯是会装楚楚可怜的!殿下对她曾经是多厌恶你该知道,可那次她在花园里头凄凄惨惨哭了一阵,喝多了几杯的殿下正好经过,居然就在她那宿了一夜,结果如何,她就这么怀上了!殿下后来虽不高兴,可父皇知道了,他也只能认下来,还有脸跑到我这里来抱怨!满后院那么多女人,她一个同进士的妹子居然封了夫人,还不知足地想这个想那个,那就别指望我会为了她破规矩!”

“王妃,可苏家毕竟和阳宁侯府是姻亲,而且逢年过节,镇东侯府也往往会有些东西捎过来……”

“谁知道她怎么攀上的这种关系!”费氏厌恶地一拍妆台,那手中刚刚从发间拔下的一根玉簪竟是应声而断,“总而言之,她那一套尽管拿到别人面前去用,我不吃这一套!横竖如今殿下大位无份,父皇对我这王妃虽淡淡的,却也没有废立他人的打算,她就算有那取而代之的心思,也没那本事!”

后院一处小小的院落中,西厢房里头正传来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当一个妇人快步进入屋子后不多久,这嚎叫声便渐渐轻了下来,最后完全止息了下来。

尽管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但一个稳婆正带着几个仆妇井井有条地忙碌着。靠墙的那张大床上,面色苍白的苏婉儿靠在厚实的垫子上,头上绑着厚厚的棉布围子,眼睛却丝毫没有看一旁那妈妈抱在手中的襁褓,眼神颇有些迷离。好一阵子,她才开口问道:“消息送去家里了没有?”

“回禀夫人,送出去了,老太太说家中有事,脱不开身,太太说身体不好。”抱着襁褓的妈妈哄着襁褓中那孩子,见苏婉儿面色晦暗,连忙就在床沿边上挨着坐下,又轻声劝道,“夫人,这次虽是个小郡主,可足可见那药有效。下一次再想想办法,您还年轻呢……”

苏婉儿死死攥紧了身下那刚刚换上的雪白床单,仿佛想把这些揉碎捏碎,良久才突然神经质似的大笑了起来:“没错,我还年轻……老天爷这么会开玩笑,我都挺过来了,难道还怕他不来,难道还怕生不出儿子来?”

她这一辈子为了荣华富贵,什么都能舍得,如今既然已经是在这富贵窝里,一时的窘况难道还能难得住她?她是苏婉儿……不是天生的凤凰命,她却偏偏飞上了高枝做凤凰,她绝不会就这样认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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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园内此时却是一片春光明媚的景象。陈澜身边已经出嫁的几个丫头鲜有地全都聚在了一块,这会儿莺莺燕燕一群人簇拥着陈澜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各自笑吟吟地说着自家丈夫儿女的种种趣事。沁芳和红缨长镝都是嫁的府里人,但平素各自管着各自一摊子事情,也少有这般聚在一块的机会,而红螺嫁了秦虎,芸儿则是嫁了两三条胡同外一家卖杂货和针线的小店主,无一例外日子都是过得和和美美。

这会儿七嘴八舌说了一会儿,红缨忍不住揽着芸儿的胳膊问道:“咱们几家的当家都是认得的,只有你一个人是真正嫁在了外头。你快说说,你家当家的是什么炼成的,居然能受得了你那说着风就是雨的脾气?”

“呸呸呸,我又不是母老虎,他有什么受不得的?”成婚两年的芸儿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脾气,此时没好气地啐了两口,这才得意洋洋地笑道,“我婆婆一心一意帮着我,他还能翻出天去?再说,要不是我常常到府里走动,新鲜花样儿一个个地带出去,那小铺子能这么红火?我说一他就绝不敢说二,否则看我收拾他!”

此话一出,别说红缨长镝笑得直打跌,就连陈澜也是笑得止不住声。直到红螺又捧了茶盏上来服侍她喝了,她才指着芸儿笑道:“你呀你呀,真是天底下第一的运气,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你家当家的这样的男人,更不要说你家婆婆了。”

沁芳也忍不住帮腔道:“就是就是,好在你肚子也争气,进门没几个月就怀上,然后生了个大胖小子,否则看你婆婆收拾你!”

几个人又笑闹了一阵,陈澜起身去更衣,芸儿立时笑吟吟站起身来,摆手吩咐旁边几个新进的丫头暂且歇着,却是跟了上去服侍。等到收拾好了出来,陈澜站在屋檐底下看着那边凉亭中叽叽喳喳的那几个昔日丫头,脸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笑容,突然没头没脑地对身旁的芸儿问道:“你后悔么?”

尽管是这般突兀的问题,但芸儿何等聪明,只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当即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笑道:“不后悔。我从前是喜欢过四少爷,毕竟是从小抬头不见低头见,家里又统共那么几位少爷,他们都比不上四少爷。可我后来就慢慢想明白了,四少爷会有四少奶奶不说,他又根本不曾真的留心过我……我家当家的虽说木讷老实了些,可那也挺好的,他心里只有我一个,能容忍我使小性子发脾气,更不要说还有那样的婆婆。”

说到这里,芸儿便仿佛从前那样轻轻挽住了陈澜的胳膊,眼睛却没留意陈澜身上那华美的织锦和彩绣,声音又低了三分。

“人各有命,不是飞上枝头才能做凤凰。被男人捧在手心里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凤凰!”

后记

没有朱元璋的明朝是什么样的?

也许这就是我在写下此文时的初衷。不得不说,我从来就不喜欢朱元璋。也许是因为他的小农主义,也许是因为他的保守,也许是因为他的滥杀功臣,也许是因为他定下的宗室世代为王,造成了那一支庞大的只拿俸禄不干活的宗室群体。于是,代明而立的楚太祖林长辉是一个典型的穿越男主,再加上沐桓这个同样是穿越的同仁辅佐,两人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时代。然而,再美好的时代,他们也只看到了开始,却没有看到结局。

人是会变的。当年并肩作战的战友会反目成仇,当年的结发夫妻会形同陌路,当年的理想会因为野心而逐渐变质……于是,遥远时空中的那几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人,最后各自黯然神伤。哪怕高后胡氏成了最后的胜利者,然而,当她辅佐儿子太宗登上皇位时,面对枕边那空空如也的景象,难道入夜时不会黯然神伤?难道林长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曾懊悔过自己既想齐人之福,又想立储以贤太过想当然?难道沐桓在仰药自尽的时候,不曾苦笑过自己的天真?难道宁国长公主在把遗腹子送到昔日情敌手中时,不曾有过怅惘?

所以,写的是如今这个时代,但我的笔锋总是不可避免地跨越百多年,触及当初那个先是金戈铁马,随即步入太平的开国盛世。

而所谓的陈氏家族,完全是从《明史》里看到的宁阳侯传得到的灵感。第二次写勋贵世家,感觉更纯熟了,但终究还是写出了点不同的东西。只不过,在一个足不出户的时代,相对于一个男子,一个女人的奋斗自然更艰难,更辛苦,但也更憋闷。

陈澜是幸福的人,哪怕一开始磨折重重,压力巨大,但她周围的人终究不全是绝情的人物,否则她纵有泼天的本领,也难以到达最终的地步。身为一个现代人,她聪慧而不乏善良,尽管很多人推崇杀伐果断,但我总觉得就我们这些现代女子来说,也许连只鸡都没杀过,真要到过去弹指杀人,实在是困难了些。所以这样的性格,是我之所爱,大概是因为我一直推崇君子温润如玉的原因吧。在我看来,澜澜骨子里其实便是这样一个君子。

至于男主的选择上,我曾经彷徨过犹疑过,毕竟两人之间我本来就难以抉择。我喜欢罗旭这样随性而至的,也喜欢杨进周这样温柔可靠的。可惜一女不能二嫁,罗旭也有自己的幸福。以后不做这样二选一的难题了,把自己都绕得纠结无比,真悲惨。

如果要说本书中我最喜欢的人物,无疑又是皇帝。身为君王,同时又是一个至情至性的男人,若是放在真正的历史当中,这无疑是不可能而又不现实的,但我却竭力塑造了这样一个形象。不是为了和林长辉的对比,只是单纯喜爱那种患难夫妻,只是想反驳那种共患难易,共富贵难的通则。于是,尽管皇后落笔不多,尽管皇后早早逝去,尽管皇帝不可避免仍有**妃妾,但帝后两人之间的相濡以沫,仍然感动了我,也许也会感动你们。

一本书完结,代表着一段旅程的结束。在此我谨祝福大家,新春快乐,万事如意。愿我们有缘相聚下一本书,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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