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岁月前,须弥大陆百国林立,诸侯遍地,洪水与战火交织在一起,天灾与人祸同时降临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洪水里襁褓中的婴儿啼哭不息,硝烟中厮杀的战士不知为何而战,野兽是这片大陆的真正的主人,啃噬着尸骨,咆哮着冲入人群,毁灭家园。
后来战火里,出现了二十九位勇士,他们带领着自己国家的勇士,踏遍大陆,自大海到沙漠,自山林及平原,将这片大陆割裂成二十九块,而兽性始终流淌在他们血液里,残忍嗜杀的天性让他们因战而生,不为建立文明而存在,这片大陆,依旧难逃战火,未得休养生息。

再后来,又有七位明君是天降福星,他们或出身于古老的氏族,有着世人侧目的高贵出身,或来自乡间田野,不甘为奴为卑,揭竿而起,树立大旗,拥有着天生的领袖风范,起义,壮大,吞并,定都,立国。

这七人,便是须弥大陆七国开国帝君,他们无一不是最勇敢的战士,无一不是最英明的君王,保护着自己的子民和家园,在漫长的岁月里,一代又一代的努力,一次又一次的牺牲,在杀戮与奋进中,渐渐形成了须弥七雄之势。

此后百余年,七雄之势偶有变动,却再无更改。

或许唯一不变的,依旧是战火的蔓延,国土的争夺,资源的掠抢,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更好,为了守住更好,七国之间战事不休,从未歇止。

那些版图的变动,碰撞,挪移,都是以无数人的鲜血为代价。

这不是一个极度发达的文明,没有友邦亲邻的风俗,更没有哪一种力量可以约束七国。

历史在此,滞步不前,除了永不止歇的战事,再未有过半点进步,七国之人彼此仇视,埋藏在他们骨血间延续了千年的仇恨难以抹去。

战争,一直存在,死亡,一直存在,苦难,一直存在。

百年余前,无为学院平地而起,震惊天下。

她看到了当年一袭白衣,还是墨发的鬼夫子走过了千山万水,沿途尽是白骨残骸,他的眼中饱含着悲怆与哀凉,怜悯着这片焦土世界。

最终他来到了无为山,开山立院,誓要结束这乱世,平定这天下。

他起誓那日,天雷滚动,浩浩荡荡的雷雨倾盆而下,他立于群山之巅峰,一柄长剑怒对苍穹。

无为学院立院后,混沌不清的战事渐渐变得了有了条理,有了规矩,不再混乱不堪,也不再毫无章法,只以鲜血和力量来决定胜负。

这个世界,渐渐有了清晰的制度,有了严明的律法,有了值得歌颂的人性光辉。

战事,也可以智取,而不是一味地靠死亡的人数来判断高下,城池,也可以交换,未必是一定要靠开战来定国之疆域,百姓,应该厚爱,而不该是他们当作战场机器,为死为战而生。

她看到了南燕的大坝的兴起,免百姓年年皆遭洪水之患,那是第七届七子耗尽一生心血所铸。

看到了苍陵部落天神的诞生,给了野蛮人以信仰的力量,不再使悍莽的苍陵的如同野兽般过活,得以约束,那是第一届七子为了苍陵做出的努力。

看到了后蜀广开学堂,若非是有数代智慧的积累,那里的人们在历经战火后想不到靠着商贸杀出生天,那是得第二届七子的余泽蒙荫。

看到了商夷潜心壮大,繁衍后嗣,历代帝君皆以霸者形象出现,如此方能震慑人心,那是第三届七子为了商夷日后的发展写下的策略。

看到了白衹帝君身边总是跟着一个枯瘦的年轻人,能言善辩,长袖擅舞,游说于诸国之间,为夹在细缝中求存的白衹一次次换得生机,那是第四届七子的俯首甘为孺子牛。

看到了西魏一场瘟疫险些覆灭,有人尝尽百草,呕心沥血,拯救灾民千千万,那是第五届七子立下的不世功劳。

最后她看到了大隋,那位欺雪师姐,当真是欺雪肤色,貌美无双,以孱弱之躯撑起破败战场,割舍情爱,为大隋故,死亦不皱眉,那是,第八届七子的悲壮史诗。

她看到这个世界真的在慢慢变好,看到所有人的努力原来真的是有用的,看到那些舍生赴义的人,他们成全的大义在十年,数十年后终结善果。

这是一副,须弥大陆的浩瀚史书,是波澜壮阔的历史长卷!

自远古时代,到眼前,那一副副的画面鲜活生动,鱼非池就如同站在历史长河岸边,看到了须弥历史的山河改色,风云变迁。

她终于明白,无为学院带给这片大陆的,不是争夺,不是杀戮。

无为学院带来的,是文明。

没有哪一种外来的力量可以约束七国,除了文明的力量。

世人尊无为学院为圣地,并非是尊敬那里智慧超群的鬼夫子,也并非是敬拜那里历届的无为七子,而是因为,那里是播散下了文明种子的发源地,那里给须弥的,是秩序。

冬雪覆地,河面结冰,鱼儿藏在冰面下,闪烁着机灵大眼睛的孩童将眼瞪得圆溜溜,跟冰面下的鱼儿对峙着,馋得咽一口唾沫,想着娘亲做的鱼头豆腐汤。

一声号子拉响,数百个大人拖着渔网在冰面上。

扑腾扑腾的鱼群在渔网里又蹿又跳,挣扎着要钻出渔网孔,逃回冰面下。

一群孩童跑过来,欢呼雀跃着,跟鱼群一般的又蹦又跳,红扑扑的脸蛋笑得咧开了嘴,门牙还缺了两个。

这是一个丰收年,这里的人们已经很久没有冬季捕鱼了,所以鱼群里的鱼儿大多肥美诱人。

“阿爸,你咋把鱼放了?”一个胖墩墩的孩子急声问着,他的父亲正清点着收获,顺手还把一些鱼扔回了水中。

父亲揪了一把孩子肉乎乎的脸:“老人说过,小鱼得放,放了明年俺们才有的吃,抓完了你明年吃啥?”

孩子问:“老人是谁?”

父亲大声笑道:“老人就是先人。”

“阿爸,你明年还来捕鱼吗?”

“来啊,等你长大了,阿爸就不捕了。”

“去年你就不在,去年杨叔叔他们也不在,还是阿妈和婶婶她们来捕的鱼,捕得可少了,都不够过年吃的。”

“去年阿爸去打仗了,明年不打了。”

“为啥不打了?”

“没仗打了。”

“为啥没仗打了?”

“你个臭小子,你盼着你阿爸打仗去啊?快去上课堂,等下先生打你手心,你就知道疼了,把这个给你先生带去。”

胖墩墩的小胖子想起先生的严厉,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忙接过父亲手里递过来的一条肥鱼,连跑带喘地往课堂赶。

课堂上先生正说着书,下面一群孩子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先生没有打小胖子,把鱼放在盆中,笑容清和地让他坐好,旁边四岁的小姑娘看着小胖子羞得红通通的脸蛋,咯咯直笑。

下了课,先生抱着四岁小姑娘,提着鱼往家中走,小胖子追过来,恭敬而笨拙地行了一礼,好知求问道:“先生,为啥现在没仗可打了呢?”

肤色略显苍白的先生微微一怔,目光似也飘去了很远的地方,缓缓踱着的步子踩在白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小胖子跟在先生身后,小心得不敢大声说一句话,先生是村里的大人物,连他阿爸都要对先生恭敬有礼有呢。

彼时农家炊烟起,袅袅青烟一道道接上天,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农家普通饭菜质朴的清香,家养的鸡在雪地里咯咯叫,羊群在羊圈中嚼着早早存下的野草,远处听得见汉子们满载而归的爽朗笑声,吆喝着晚上喝酒,庆贺这一场丰收,今年过年有个好盼头,来年新春有个好盼头。

先生似是想了很久,才慢声说:“因为,太平了。”

太平无战事,再不会有农夫被征赋兵役,战场上,再也不会有大片大片的尸骨无人掩埋,那些被鲜血浇灌过的大地,将来会开出新生的野花,带来新生的希望。

因为,太平了。

小胖子不能理解,太平了,这三个字所包含的厚重含义,那是以无数人的悲壮赴死换来的三个字,有屈辱,有战火,有牺牲,有被牺牲。

他听到他阿妈唤他回家吃晚饭,给先生行完礼,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蹦蹦跳跳往家中跑去。

先生看了看手中还在蹦跶的活鱼,寻了条小溪,将鱼放了。

小姑娘扒在先生手臂上,转头小脑袋看着她神色有些悠远的父亲,奶声奶气地问:“爹爹,你在想娘亲吗?”

先生抱起小姑娘,说:“不,爹爹在想很多人。”

“爹爹,娘亲为什么不跟我们在一起?”

“你娘是商夷国的人,她要落叶归根的。”

“那我们呢?爹爹不是上一国的人吗?”

先生听着小姑娘发音不准,失笑出声,捏了捏她肉肉的小脸,抱着她慢慢往家中走,走入了人间烟火,走入了市井生活。

他说:“我们是须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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