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战场上,空气中都是满满的血腥味,满地都是或完整或不完整的脑袋,糊在血浆里。
鱼非池最终以不到六百人的伤亡,全歼敌军六万。

比绿腰,比朝妍,比商葚她们更加震惊的人自然是黑衣人。

鱼非池向来诡智奇绝,他一向知道,但是他从来不知道,当有一天鱼非池这奇绝的诡智放在杀人之事上时,能造成这等恐怖的效果。

并且,她似乎,不以为意。

看不清黑衣人的脸色,只隐约感觉得到他身体的僵硬,昭示着他内心的震动。

这批人手他训练得来不易,羽仙水倒没什么,一瓶药而已,可以再配,可是这些人手,当初他花费了那么多精力与周密计划才得到,这是他行事的依仗和资本,本该是一只无所不能的大军。

既保留了原本羽仙水带来的战斗力与杀戮性,失去痛感知觉,又能让他们顺服听令,不会轻易暴动,这样的大军是可以踏碎山河的。

竟然,被鱼非池用这样的方法,屠戮干净!

在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他立刻指挥大军调头,但是鱼非池派出的尽是骑兵,骑兵速度何其快,根本不是人跑得过的。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羽仙水大军根本不可能逃得脱。

商帝闻风不对,走出来看,看到了这令人胆寒惊颤的一幕,诧异不已。

但莫名的,他又觉得很痛快,黑衣人持着羽仙水,以为他无所不能,却在鱼非池那里跌了一个天大的跟头,被打得一无是处。

场中二人,别的不说,但是有一件事他们都同时明白了,鱼非池疯了。

这是只有疯子才做得出来的事情,也只有疯子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踢踏着步子,提起裙摆,小心地避过满地尸首,带着娇羞的笑意走来,就像是十八的姑娘迈过花丛去见心爱的情郎,带三分腼腆七分天真到不谙世事的无辜。

或许杀人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下去手的事情,但是像鱼非池这样,踩过尸骨时带着腼腆与娇羞,踏过鲜血时含着天真和无辜,便令人觉得惊悚。

场中静到无声,死去的人们不曾发出半点哀嚎声,活着的人吓到面如土灰不敢发出半点动响,想吐的士兵强忍着胃中搅动的翻滚。

他们看着鱼非池扬着裙摆,哼着小调,一步一跳,欢快地跃过了尸骸遍地,如同踩过了漫地花丛与青草,最后她来到商帝跟前,偏头微笑,娇憨可爱。

场中三人,别的不说,另一件事,他们三个也都同时明白了。

商帝看到鱼非池的笑容时,瞬间明了。

黑衣人看到鱼非池与商帝对视时,也已了然。

这件事,是黑衣人失去了利用价值,他将被商帝抛弃。

羽仙水是黑衣人最大的依仗,但是商帝不会让黑衣人把羽仙水用在他商夷的士兵上,所以黑衣人先前才要自己找人,现在他的人没了,他最强大的力量也失去了,在商帝这里,也就失去了作用。

失去了作用的肮脏之辈,商帝可不会容纳。

而不管黑衣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都必须要依靠商夷的强大作为靠山和背景,否则他不用千般辛苦万般努力地向商夷证明他的能力,也不会忍下商帝断他左臂而放弃报复。

黑衣人与商帝的联盟,自此瓦解。

其实正好,商帝,也未必见得多么喜欢这支服用了羽仙水之后的军队,能把黑衣人收拾掉,对商帝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鱼非池这个顺水人情,做得其实很好。

她了解商帝,骄傲的商帝根本不可能接受经羽仙水强化过的大军,那是对他的羞辱。

鱼非池深深地吸了口气,只可惜空气不清新,闻到的都是血腥,她转了转脑袋看着黑衣人,微笑着:“马上就到你了,不要急。”

黑衣人正对着鱼非池,空荡荡的左袖被风吹得摇摇摆摆,他站在那里自成一片阴暗,但是可惜,他今日的阴暗敌不过鱼非池的猩红,她浓墨重彩泼一盆朱砂在人间,血染天下。

说得简单一点便是,黑衣人这一局败了。

在无数次被他赶超在前,无数次被他耍得团团转之后,鱼非池这一次,终于占据了上风,终于赢过了黑衣人,有了一记漂亮到残酷的反击,而且,这绝非结束,这只是开始。

黑衣人他彻底激起了鱼非池疯狂的斗志和残忍,当鱼非池不计代价不择手段地利用起她的智慧和谋略时,她可以横扫六合,毁天灭地。

比如,她只是看到一根割开皮蛋的线,就能想到琴弦,把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羽仙水大军破得如此干脆,一个不留。

秽物更狠,还是妖物还毒,谁知道呢?

瞿如骑马走过来,下了马对鱼非池说:“小师妹,我们回去吧。”

鱼非池立时变了脸色,变得安静又内敛,甚至到木讷的模样,脸上的笑容通通不见,那些无辜天真的残忍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于她眼中于她脸上,都只剩下死寂和沉默。

她低下头,离得瞿如远一些,然后上了马。

瞿如本想替她牵马,与她一同回去,但鱼非池摇摇头,接过缰绳,夹了下马肚子自己回去了。

瞿如知道,她不愿让任何人靠近她,她怕害死他们,她始终觉得,她会害他们。

商帝见鱼非池脸色变得如此之快,惊讶道:“她这是怎么了?”

瞿如看了商帝一眼,道:“她没事。”

瞿如说罢,又看了看黑衣人,他很想就在此处杀了黑衣人,但他知道,时机不对,不能在此处动手,动手了也除不掉他。

所以瞿如转身,跟上了鱼非池的步子。

自始至终,黑衣人再没有说过话,在众人皆散场之后,他弯腰捡起一个被琴弦割掉的脑袋,抓在掌心里,声音带着些奇怪的音调:“这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呢,你还会做什么呢?我很期待啊,什么时候,你才能猜出我的身份?可不要太快,一切,还没完呢。”

人头在他掌心被捏碎,血浆糊满他的手,自他指缝里流淌出来,他抬起下巴看着鱼非池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瞿如,三天后,你率军退兵三十里。”鱼非池骑在马上,突然说道。

“师妹的意思是?”瞿如有些不解,退兵容易再进难,这一退,可不知要何时能再打回来了。

鱼非池却说:“我今日屠杀黑衣士兵,诚然有要报仇的想法,但是更多的原因是为了稳定军心。现在大隋军中人心不稳,需要一场极具震撼性的胜利来让他们相信大隋是无所不能的,就像当年石凤岐率人杀尽南燕白袍骑士一千余一样。但是接下来的战事,却不会再这么简单了。”

鱼非池看了看天空,好像今日的天空都是血色,她浮现出好久未见的真正的笑容,声音也不再奇怪扭曲,带着些清和的味道:“下面的战事,真正的关系到大隋未来的胜败,不是这么容易取胜的。商帝不是黑衣人,今日这一战,也会让商帝打起全部的精神来应对我们。石凤岐现在下落不明,我……我知道我精神不太稳定,不适合坐镇军中,所以,此时退兵避开商帝锋芒是最好的。”

“现在大军粮草充足,多久都耗得起。你退兵之后,勤加练兵,整个两军,等我回来。”

瞿如拉住马,走到鱼非池跟前,看着她说:“师妹你要去哪里?”

“你也知道,我不信石凤岐死了,我要去确定这件事。”似是难得得清醒,鱼非池说话都有条理了许多。

瞿如沉默了一下,想了很久,还是说:“小师妹,有一件事,他们都不敢跟你讲,但是瞿如师兄我是直性子,我不会转弯抹角,我想问你,如果石师弟真的不在人世了,你会怎么做?”

鱼非池望着遥远的天边,声音也飘渺:“我想,我会毁了这天下。”

瞿如拉着缰绳的手一颤,又问道:“怎么毁掉?”

“不知道,总是有办法的,不是吗?比如我去跟黑衣人合作,问他有没有一种毒药,可以尽倾江海中,让全天下的人都发疯,又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撑过来年五月初五,然后天下未一统,我也会死,这样,须弥又要历经百年的混乱与黑暗,让所有人的打算都落空,谁知道呢?”

鱼非池说着低头笑了一下,声音也低下去:“谁知道会怎么样?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坚持了这么久的意义是什么,一直想保护的人不能保护,一直坚守的东西被人摧毁,一直想做我自己,却总是被迫改变。挺累的,瞿如师兄,你还记得,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我已经不记得当年的我,是什么样了。”

瞿如不说话,他的理智是知道,鱼非池这样做有点不负责任,弃天下于不顾,但是他的内心却觉得,她要毁了这天下,也没有什么不对的,这天下也从来没有对她好过,不是吗?

鱼非池笑看着瞿如,目光是难得一见的清明:“师兄,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她们。”

说着,她看向了远处正等着她回去的朝妍等人。

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们不能再失去了。

瞿如回头看,点点头:“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的。”

最好的保护,是自己离他们远远的。

鱼非池在心里说,自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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