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月光晒下来,照在这片亘古孤寂的沙漠上,像是死神的手,遮天盖地覆盖着这里的千年苦寒,笼上了沉沉的死亡气息,欢迎着下一个步入地狱的人,与他共舞。
鱼非池猛地拉住缰绳,马儿受惊一声嘶鸣,南九不明所以,紧紧抱住鱼非池怕她从马背上跌下去。

“小姐?”南九低呼一声。

鱼非池调转马头看着后面紧追不舍的黑衣人,神色清寒:“你们要的是羽仙水,是吧?”

黑衣人不说话,只伸出手来对着她,像是发出了死亡的邀请。

“羽仙水在我身上,放他们走,否则,你们什么也得不到。”鱼非池说。

“小姐!”

“师妹!”

鱼非池似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是定定地看着黑衣人,目光坚定得像是两把刀,直直地插在黑衣人身上。

“放他们走!”

黑衣人驱马走上前,看了鱼非池一会儿,那张丑陋得令人反胃作呕的脸在月光下更加狰狞。

黑衣人沉默了许久,慢慢抬手,后面的弓箭手放下长弓。

“朝妍师姐,米娅,南九,阿迟,你们走。”鱼非池说着推着南九下了马,看到他背后的断箭,苦笑道:“抱歉啊南九,让你为了我陷入危险。”

“小姐你在说什么啊,下奴不会走的!”南九急得抓紧她的胳膊,“下奴绝不会离开小姐。”

鱼非池摸了摸南九脸上的烙印,叹道:“傻南九啊,你要什么时候,才不会再自称下奴?”

“小姐……”

“朝妍,带他们离开。”鱼非池打断南九的话,沉声道:“他们不会杀我,只要羽仙水在我身上,他们就不敢杀我。”

“不可能的小师妹,我们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抛下你。”朝妍摇头,“我是怕死,可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做这种事。”

“你们在这里,反而是我的累赘,你也知道,我向来不爱逞英雄,也一点都高风亮节愿意牺牲自己,我有办法脱身。但是你们必须先离开,告诉石凤岐这里发生的事,去镇上找救兵,这样大家才有一线生机。”鱼非池小声地对朝妍说道,轻轻地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话。

朝妍脸色一变,抓紧鱼非池的手:“师妹!”

“走吧,记得把南九带走。”鱼非池拍拍朝妍的后背。

朝妍眼泪一下子就滚出来,淌在脸上,看着神色镇定的鱼非池,哑着嗓音:“师妹啊,可是……”

“没有可是,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们因为我,死在这里的。”鱼非池偏偏头,看着黑衣人,“绝对不会让你们,死在这种怪物手里。”

黑衣人面部肌肉扭曲了一下,像是对怪物这两个字很是敏感,是其心头之恨。

朝妍好说服,南九却不易,鱼非池转过身看着南九,认真地对他说道:“南九,保护朝妍师姐离开此处,并且,不准回来救我。”

“不可能。”南九坚定地摇头。

鱼非池捧起南九的脸,充满了命令口吻的声音说:“我命令你,南九,你是我的下奴,一生听从主人命令,我命令你离开!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死,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最是贪生怕死不过,我不会让自己死的。”

“不可能!”南九在鱼非池掌心中用力地摇头,眼中噙着泪水。

鱼非池抬手一耳光打在南九脸上:“南九!”

赤足烙面的南九死咬着牙,定定地看着鱼非池,隐忍着激动的情绪,慢慢弯下双膝,双手平放在地上,额头触地,这是奴隶之礼。

他的眼泪没进黄沙里,沉重到抬不起来看一眼鱼非池的脸,只看得见那一双绣鞋尖尖,正对着他。

“我说过我不会死,就一定不会,南九,你不要忘了你身上种着舍身蛊,如果我有危险的话,你自可舍身救我。”鱼非池将颤抖的手藏起在身后,那一掌下去打在南九脸上,却让她自己胸口痛到不能自已。

“是,下奴遵命。”南九发抖的声音颤着。

“阿迟……”鱼非池转头看着迟归。

迟归微微一笑:“我会走的,小师姐你不用逼我。但如果你死了,我发誓,我向天发誓,我一定会配出羽仙水,尽倾天下江河,让所有人为你陪葬,所以小师姐,你最好活着哦,否则,你所深爱的这个天下,就要全部变成地狱了呢。”

鱼非池让他的话震得心头一跳,最后只垂下了双眸:“走吧。”

当所有人都离开,鱼非池重新上了马,正对着对面她不知底细不知深浅的黑衣人,带着轻松闲散的笑意。

黑衣人再次向她伸出手,让她交出羽仙水。

鱼非池歪头笑看着黑衣人:“其实初止根本没羽仙水,是你放出的风声,目的就是诱我来找到羽仙水,你好黄雀在后,是吗?”

黑衣人无声地咧了咧嘴,在狰狞至极的脸活像是拉开了一道可以吃人的口子,那笑容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似是嘲讽也似是戏谑,更像是仇视。

“你是谁呢?为谁做事?”鱼非池像是放松下来,慢慢问起了话。

黑衣人如同看着待宰猎物一般看着鱼非池,似觉得她这样拖延时间很可笑,无声地冷笑着。

鱼非池悄悄握了一下手心,手心里有一把倒提着的匕首,从不离身,匕首利端她掩在袖下,笑看着黑衣人:“商量一下,如果你要杀我,请利落一些,一刀毙命,别让南九有救我的机会。”

黑衣人面色一变,没明白鱼非池的话,鱼非池大笑一声,她的笑容在星空夜色下放肆又疯狂:“想要羽仙水,来啊!”

她抬起手,扔了手中之物入水,策马狂奔,跃入月牙湾湖水中!

黑衣人紧跟而上,却不敢下水,黑衣人没能看清刚刚鱼非池手里晃的是什么,只以为那是羽仙水,羽仙水离了玉瓶便是剧毒之物,沾之即中,会化成不人不鬼的怪物,黑衣人对此十分了解,黑衣人不敢冒险。

那一瓶的羽仙水,足足把这一湾湖水化作整个毒池,跳下去,绝无生路。

黑衣人气得张开了嘴,像是想大叫出声,可惜发不出声音,只显得滑稽可笑,脸上虬起的那些筋肉紧凑地挤在一起,让人直泛恶心。

黑衣人夺过弓箭,往湖水里一阵狂射!

鱼非池潜在水下,捡回了自己扔下的匕首,在她身边是带着气泡根根下入的箭矢,她走了一些运,避开了一些,也倒了一些霉,中了两根。

殷红的血浮出来,浸染在湛蓝的湖水里。

她努力地向远方游去,只有游到更远的地方才更安全。

她用匕首唬黑衣人的时间不会太长,她的时间不多,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离开这里。

她喜欢活着,所以,她为了活下去,拼尽了全力,用力地划开湖水,用力地游向远方,用力地活下去。

湛蓝到透亮的湖水里,月色是圣光,粼粼又亮亮,指引着的是活下去的方向,她温柔起伏的长发与飘荡柔软的衣裙都似轻舟,托着她往那方向轻盈地泅泳过去。

串串晶莹剔透的气泡升腾而起,她感激自己,儿时贪玩又喜水,于水下可以畅游,可以在这种候得到活下去的机会。

如果说命运有玩笑,大抵是在说她这种。

湖水深处那些曼妙温柔的水藻不知何时缠绕住她的腿脚,让她难以离开这紧邻着死亡的地方。

鱼非池在水下转身,握着匕首要割断水藻,却看到了对面有人自水中来。

湖水深处的月光像是一道道澄澈,一束束通透,像极了来人的眼神。

湖光映在他脸上,映出了他清俊秀美的面庞,他带着淡淡的笑意向鱼非池游来,眼中含着比这温柔湖水更温柔的深情,张开了双臂,轻轻地拥住她。

鱼非池挣扎了一下,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更紧地裹入怀中,侧脸相贴,他的唇轻靠鱼非池耳边,似有积蕴了十数年的一声呢喃,于柔柔稠稠的水中缓缓轻荡,带着满足的叹息,与死亡的亲吻小师姐。

小师姐,你不知我等此刻,等了多少年。

小师姐,让我拥抱你,一起走向死亡吧,给我以解脱。

如果生,无法占据你心中一点点的位置,那么死,就让我侵占你身边一切空隙吧。

将会只有我,陪你共赴一场轮回,没有石凤岐,没有小师父,只有我,只有你的小阿迟。

鱼非池瞬间明了,那些水藻不是无意中缠上的,是迟归给她绕上的。

她用力地拍着迟归的后背,双腿瞪着无法着力的水,想要叫醒这个疯狂的人,水下无声。

却有暗涌在惊天,如狂澜。

他却只越抱越紧,紧到两个人被水藻死死缠住,沉到了湖底。

他终于能彻底地拥抱一次她,就像她从始至终便在自己怀中一般,就像这世上从来都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没有别人,谁也不能横亘于他们之间,纵是死,他也要贪这片刻独拥。

越绕越紧的水藻将两人的身子紧紧缠住,像是从他们身体里长出来的花藤,生机盈然,华美鲜艳,缠缚住鱼非池的手与足,她拼命向上仰着的脖子美人筋毕现。

她想往上,离开这里,活着走出这里。

迟归的头深深地埋在鱼非池肩上,在水中飘动的长发终于可以有所交缠,那些翩然的衣袂也能相连,终于不用只在远处的地方苦苦守望,终于不必再看着你就在眼前,而我只能独拥寂寞。

湛蓝通透如宝石一般的湖水里,鱼非池绝望地看着上方,她算得到一切,算不到迟归,算不到人心,算不到,命中原还有这样一劫。

倒也是听说过不少,为爱成魔的故事,原也是以为,自己没那等好福气大魅力,会令人这般痴狂。

可是阿迟啊,为什么?

十二年相处,你如何能不明白我是怎样的人?

如果早知今日,是不是在当年,我便不该回头多说那一句话,与你始终如陌路,与你从未曾相识,不使今日你走火入魔,不使你痴求不得以死相守?

飘荡在湖底的藤水藻像是一只只恶魔的触手,抓紧了鱼非池求生的力量,将她牢牢地锁在水底,锁在迟归这带着死亡气息的拥抱中。

水下一切动作都变得缓慢,她唯一看得清的是迟归凝望自己的眼神,那样深到不可见底的深情,似是他将一生所眷都倾注于此时,不计代价不想后果地,只要此刻。

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的眼泪与湖水融在一处,她却已连心痛都无法再感受。

是好的吧,至少南九会活着,至少石凤岐还活着,也就算了吧,就当是欠他太多,拿命来还。

虽有不甘心,但也没办法了啊。

不能再等下去了啊,再等下去,会害了南九,要一下子死得透透的,让南九来不及用舍身蛊,才能让他活下去。

所以,鱼非池目光涣散,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求生。

她握紧了匕首,直直地朝心脏扎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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