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归最终是抱了两坛解千忧的酒出了宫,还未拍开泥封,便先见了南九写信,把今日之事全部记下给鱼非池送过去。
迟归倒也不生气,只是说:“小师父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不相信你不重要,小姐会有她自己的判断的。”南九一边将信交给苏门的人,一边说。

“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让卿白衣赶紧投诚呢,真是讨厌啊,早晚会失去国号的国家,为什么就是不能早点认输。”迟归拍开泥封,倒了两杯酒。

卿白衣也提了壶酒,但只倒了一杯,坐在他对面的人不宜饮太多酒。

书谷看着卿白衣一边喝酒,一边淡淡地说出他的打算,准备派兵去边关,震慑石凤岐大军,避免他攻入后蜀,将战火引入南燕,保全后蜀的安全。

书谷在听的过程中,没有多话,哪怕卿白衣数次停下,等着他提问,他也什么都没说,直到卿白衣说完了迟归的整个计划,书谷才缓缓地抚过了腿上的薄毯,苍白的手指细细摩挲着薄毯上绣着的暗纹。

他抬眼,笑问卿白衣:“君上,此计是何人替君上所想?”

“为什么觉得是别人替我想的?”卿白衣醉笑一声,“我有这么无能吗?这点办法我自己想不到?”

书谷摇头:“非也,而是君上是不会考虑隋帝攻打后蜀这件事的。毕竟如今天下,个个都相信,石凤岐会一路攻向南燕,不会突然转道后蜀。”

“他做事向来出其不意,谁知道他会不会临门一脚,踢开后蜀大门?南燕那边有个明珠,就已经够南燕头疼的了,遍地开花,出其不意这些事,石凤岐又不是头一回做。”卿白衣笑得腔调都有些不稳,气声极重。

“所以,这都是君上自己想的主意吗?”书谷的笑容依旧温和,有些消瘦的脸上,看不出其他神色。

“这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觉得此计可行吗?”卿白衣问道。

“铤而走险,的确可行,无非是唱一出空城计,唯一的问题是,仅仅靠揣测商夷的心思,是不能确定商夷是否真的不会攻打后蜀的,除非……能得到商夷的确切回复。”书谷浅笑道,“微臣与君上,都没有底气拿整个后蜀做赌。”

“说服……说服商夷,要如何才能说服商夷。”卿白衣喃喃道。

“君上,我可否问您一个问题。”书谷道。

“什么?”

“如果我们增派大军到边关,也就是我们随时可以成为南燕的援兵,如果,如果南燕太子音弥生与隋帝石凤岐二人拼杀之时,后蜀有机会的话,君上,你会动手,杀了石凤岐吗?”书谷问这问题的时候,表情都没有变一下,依旧笑得温和。

卿白衣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书谷,看到他平静温和的笑容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赶紧低下头去:“我们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臣说了,只是如果,如果有呢?”书谷温声问道。

“书谷,我……我知道我是谁。”卿白衣眉头几皱几松,最后咬着牙关说道。

“如此,臣便放心了,臣今日回去,会仔细想一想君上所说之计,如果我们可以瞒过商夷,此计便可行。”书谷道。

“此计最关键在于,让商夷相信,我们会对大隋的大军动手,让商夷以为他们有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辛苦你了,书谷。”卿白衣拍拍书谷的肩膀。

“臣份内之事,君上,少饮些酒吧。”书谷仔细地叠起薄毯,放在椅子旁边的小案上,慢步出了王宫。

出了书房的书谷慢步走在这座普天之下最为华美精致的王宫内,看着来来往往无声静行的太监与宫娥,还有装点得适宜恰好的玉山假石,繁花好景。

过往的太监见了他都要落跪,怕是在卿白衣御前行走的大太监也不敢怠慢这位后蜀的重臣,书谷带着浅淡的笑意一一路过,离御书房越远,他脸上的笑意越淡,眼底的灰色越浓。

一直回到府上,他看见商向暖正坐在摇蓝边看书,脸色这才稍微好一些。

“怎么了,卿白衣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你受惊了?”商向暖只用瞧他一眼,就能看出他心情。

书谷听着轻笑,接过她手里的书,看了两眼,说:“宫里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出入?”

商向暖瞪着他:“当初我来到这偃都,我可是当着你的面儿,把你们后蜀王宫里的细作都清了出来的,你什么意思?”

“没说是你们的人,总觉得宫里有点不太平。”书谷笑着顺着商向暖的毛,这位长公主殿下,实在是个脾气火爆的。

商向暖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在你们王宫里又没有眼线。”

“我知道你这方面人手足,探一下吧。”书谷温柔地看着商向暖。

商向暖眉头一扬:“凭什么呀,我有什么好处?”

书谷叹声气,拿她这娇脾气没辙,便只好道:“我便不问你瞒着我的事,是什么。”

“什么意思?”商向暖神色一愣。

“我们长公主殿下,几时喜欢看这种闲书了?”书谷将手中的书一合,书皮上写着烟花情事两三则。

商向暖平日喜看的书都是经纬之策,从来不翻这样的艳情小说,巧了,今日书谷一回来,她握着这本书居然还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这心虚的的样子,是骗谁呢?

商向暖一怔,脸皮一红,忍不住偏过头抿着笑。

书谷也发笑,把书本子扔到一边,拉住商向暖的手捧在掌心:“这样,你总该应我了吧?”

“应,你这都抓到我小辫子了,我能不应吗?”商向暖拖长着音调。

“多谢夫人。”书谷微凉的薄唇印在商向暖额头上,两人又围着书鸾看了会,说起了闲话。

书谷并没有去问商向暖瞒着他的事是什么,能说的事情他们两个都会对对方讲,余下的,都是不能说的,不能说的,便是涉及两国底线,也就不该问。

两人用这样各自尊重对方底线的态度相处多年,十分太平,十分和谐。

其实商向暖瞒着书谷的事情,无非是商夷来的信越来越密切频繁,石凤岐在攻城,后蜀,到底有没有准备好受死。

书谷在宫里对卿白衣提出了一个问题,问的是,如果卿白衣有机会,会不会动手除掉石凤岐。

其实答案在卿白衣心里已经很明确了,他只是不太愿意面对。

有着同样问题的人是鱼非池,南九的记性或许不如迟归那般逆天可怕,但也将那天迟归与卿白衣的对话记了个七七八八,尽数写给了鱼非池。

鱼非池看完南九的信,坐在台阶上,有了跟书谷一样的问题。

迟归这么做,有没有考虑过,或许会弄巧成拙,直接让卿白衣与音弥生联手,有机会便置石凤岐于死地。

又或者,这说不定正是他所期盼的。

鱼非池想到此处,笑了一声,手指轻轻划过额头,像是思考着迟归这十分稚嫩的手法要如何给他补一补,把这事儿给他补全了。

“迟归如果真的要借此机会除了我,就不会让南九知道此事,南九知道就意味着你知道,你知道之后,会恨他,所以,他的目标不在于此,你可以放心。”石凤岐一边跟苏游过招,一边对鱼非池说道。

鱼非池伸长双腿半倚在后方高一些的台阶上,看着一套枪法舞得行云流水的他,似笑非笑:“那你觉得,他的目的是什么?”

“让我跟音弥生打得不可开交,迟归跟我们不一样,他根本不在乎天下局势怎么变动,也不在乎南燕跟后蜀会怎么样,他要的,不过是一解他心中的不快罢了。”石凤岐架住苏游的剑,赞道:“你武功不错啊,以前没看出来。”

“少膈应人,武功不错还被你这么压着打啊!压着打就算了,你还能分心跟她说话,不比了!”苏游气得手腕一挑,收了长剑入鞘。

石凤岐摇头笑看着苏游气得半死的样子,又转头看向鱼非池:“你好像不相信我说的话。”

“你真这样认为吗?”鱼非池看着他,“你真的觉得,迟归只是为了一解心中的不快,就让卿白衣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不完全这样认为。”石凤岐承认道,“但是,他再怎么想杀我,也不会背叛你。”

“想要杜绝危机,只有一个办法。”鱼非池看着他。

“你依旧准备放手,让他自己去做?”石凤岐收好长枪,走到鱼非池跟前,“你真的很相信他。”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一直都知道,迟归很厉害,我只是不知道,他的潜能有多大。”鱼非池看头两鬓碎发都滴着汗珠子,扔了条干帕子给他擦汗,又说,“或许他会给我惊喜呢。”

“好啊,那便依你的。后蜀的事我便不管了,我要全力攻下这几城,到时候,应该正好与你的安排对接上。”石凤岐手指头勾了勾鱼非池下巴,“攻燕还是攻蜀,你可得早些给我答案,我好做准备。”

“没问题。”鱼非池伸出手掌放在半空。

“看你的。”石凤岐一边往屋内走,一边与她合掌相击。

不远处扛着剑在肩上的苏游看着他两,“切”一声,怨念地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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