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御书房下座下的苏于婳,左手两根手指点在自己下巴处,右手翻着旁边案几上的长达数信的姓名清单,残酷冷漠的双眼一一扫过,不作半点停留,仿似这一个个姓名代表的并不是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只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需要她处理的事项而已,是的,处理,苏于婳三师姐,她的思维永远都这么简单粗暴。
“上茶。”看了半晌她有点累,轻唤了一声。

前来上茶的不是那唇红齿白的小太监,而是苏游,苏游他端着茶盘递上香茶,看着苏于婳品了一口茶水,放下杯子,望着这同样空落落的御书房。

去年的时候,这里是很热闹的,上边儿坐着先帝,下边坐大隋的四位谋士,每一位都有夺天地之造化的大能,随便一个扔出去,都能搅出一番好风云。

到如今这时候,先帝去了,上央死了,那两人也南下了,留得自己一个人独守着这隆重庄严的御书房,每日与这些折子奏章为伍,定一定大隋的国运。

偶尔扑腾而来的飞鸽带来天下的消息,也带来那两人的消息,苏于婳看着,很是满足。

大隋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强大过,哪怕是先帝在世,上央在世,也不曾有过此时的辉煌时刻。

而且苏于婳知道,这辉煌会一直延续下去,总有一日,天下将尊大隋为主。

她将旁边案几上的名单合上,递给苏游,轻呷了一口茶水:“照规矩办吧。”

苏游接过名单,问了一句:“咱们动手,还是大隋动手?”

“咱们的人也是大隋的人,所以并无区别,别客气,该招呼都给招呼上,别把人弄死就行,残废啊发疯什么的,都无所谓。”苏于婳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淡淡说道。

苏游点点头,走到御书房门口又转身:“表姐,你从来没想过坐到那张椅子上去吗?”

他看向那张已经快要落的帝王椅。

苏于婳看了一眼,轻笑道:“我坐在哪里有区别吗?苏游,我的确喜欢权力,但是我不喜欢会坏事的权力,比起区区一个大隋,整个须弥大陆,不是好玩得多吗?”

她说着看向苏游,脸上有笑意,但是她的笑意从来不达眼底,这个打从骨子里头冷血薄情的女人,是苏游一生大劫,苦修一辈子,都渡不过去。

苏游扬起笑脸,在他身后是骄阳似火,他的笑容比这骄阳还要灿烂,点头道:“表姐你玩得开心就好。”

苏于婳从不为这样无关痛痒的情话有半点动容,挥一挥手让苏游下去,就像是挥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人,又或者,像是赶走一只蚊子,就是这样的无所谓,不在乎,轻感情,重利益。

下令清理老街的人并不是苏于婳,虽然她现在已是大隋的半个话事人,虽然她贵为大隋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女摄政王,虽然大家都快要把她的话当成圣旨来听,不敢有半分反抗与置疑,但是,老街这地方,依然不是苏于婳能动得了的。

如同传说一般存在着的老街,是苏氏一门唯一无法安插进人手,无法打探消息的地方,那里有他自己的玩法与游戏规则,任何人都不能打破,任何入侵者都会受到整条街的追杀……那便意味着,是整个须弥大陆的追杀。

在毫无规矩与章法可言的细作游戏中,老街,就是最高法则,代表着游戏规则。

哪怕是苏氏,也不敢冒这样大的风险,去捋一捋老虎的胡须,惹来杀身之祸。

而这位下令清扫老街的,自然是敢破坏这规则不怕报复,并且有能力重定规则的人,放眼天下,还有谁比石凤岐更适合呢?

便是以细作之多之严而闻名细作世界的商夷,也没有这样的胆量,来粉碎一个传说。

当石凤岐在偃都的人手尽数被杀被俘之后,石凤岐想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想办法把被俘的细作拯救出来……真是位无情的帝王……而是想办法,将损失降到最低。

这就意味着,要推翻大隋已经操纵了数十年的细作网络,切开一切有可能被摸到的消息脉路,断绝一切有可能被查到某些秘密的可能性,这其间需要大气魄大力量,以前这种事,他或许还要与上央先生商量一番,拿捏个轻重,如今的他,已经能自己玩好这个游戏了,并且玩得炉火纯青,游刃有余。

石凤岐想到的第二件事,则是,该让某些人为他们的举动付出代价。

杀我大隋的人不打紧,毕竟他们是细作,这身份见不得人,干的事儿于你们不利,偷窃你们家的秘密,你们要杀,理所当然。

但是杀过之后,也得做好准备,收几个人头当是我大隋给你的报答。

礼尚往来嘛,有来有往才有生意与交情。

石凤岐这位大隋帝君没有与任何国家发起谈话,更没有准备和任何人进行友好的协商,他不需要这种东西,他只要让他们知道痛就行了。

老街那两百人只是冰山一角,这么多年来大隋安插的细作,各国都不少,想连根拔起,清理干净是不可能了,但是至少打到他们再无作乱之力,却是轻而易举的……毕竟他有苏于婳这张王牌,苏氏一门的美名可不是浪得虚名。

而且抓住的这些细作也很讲究,有的可以抓,有的暂时先放着,石凤岐列了一个极为详细的松紧度,他担心苏于婳过于无情,反而因她的无情而坏了计划。

细作被抓之后,就是日常审讯。

感谢上央先生,留下的那个大理寺实在是个好地方,虽然他留下的精华有不少,但是偶尔,像刑具这样的糟粕拿来用一用也是很有意思的。

苏游看了看刑讯室,这一排排的刑具望过去,几乎是望不到头,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苏游一边看一边想,这还不如杀了他们来得痛快呢,果然这年头,细作被抓,不如当场自杀。

他听不下去那些刺耳的哀嚎声,掩了掩耳朵叹声气出了刑讯室。

按着日常来说,得先审上个三五日,各式折磨先走上一轮,他们能不能吐出东西来反倒在其次,让他们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才是重点。

反正,石凤岐要的也未必是他们吐出来的消息。

苏于婳将这里的日常写给了石凤岐,石凤岐坐在窗下听着外面的黄雀叽叽喳喳地叫,青树绿叶洒下一片好树荫,这是一个难得的敌军没有发起攻击的日子,所以连空气中都浮动着安静的气息,格外的珍贵。

鱼非池正摘了一把野花,准备拿回房中插在花瓶里,给房间添点生气,路过窗子的时候正好看到石凤岐在出神,鱼非池便停下来问他:“在想什么?”

“想你。”石凤岐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说人话。”鱼非池一边理着手中的野花一边淡定说道。

石凤岐取了她手里抓着一束小黄花,放在鼻下闻了闻,笑声道:“苏师姐抓了些人,这会儿正关着审讯呢。”

“嗯,你想问哪国的?”鱼非池依旧低头理着花,头也不抬地问石凤岐。

“哪国都不想问,我可不稀罕他们的小秘密,也不想知道他们的先帝睡了哪个宫女儿,没给人名份这种无趣的小故事。”石凤岐手中转着小黄花,靠在窗柩上看着远方的绿树成荫,“这事儿闹得挺大的,我没准备瞒着,反而是往大了闹,这会儿估计商夷,南燕,后蜀都得到风声了。”

鱼非池这才抬头睨了他一眼:“这不正是你盼望的吗?”

“你果然是从我心里长出来的,我想什么你都知道。”石凤岐笑声道。

鱼非池还是不理他的油腔滑调,问道:“你把整个大隋的细作都翻了个底儿朝天,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是破坏了整个游戏规则,不止于细作之事上无声的默认与许可,还有大格局上的变动。眼下各国之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任何一个小动作都有可能让人神经紧张,也许,你就玩脱了。”

石凤岐却是一笑,双手伸出去,搂着鱼非池翻墙而入,抱着她睡在胸口,优哉游哉地说:“越乱越好,他们越紧张越好,玩脱就玩脱呗,我倒是要看看,我连老街都敢动,他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鱼非池还想说什么,石凤岐将她手里握着的小花放到窗台上,侧身抱着她,两个人挤在长椅上,他说:“难得午后可以偷点闲暇时间,别想这些事了,反正,玩脱了也是我想要的。”

鱼非池见他胸有成竹便知他已经将后手都安排妥当,那自己也就不必跟着操心,目前而言最难解决的是南燕与后蜀的联盟,如果能毁掉他们的联盟,那么,的确就是玩脱就玩脱,了不起大家一起玩脱的架势。

“我记得以前在太子府,我很喜欢下午的时候抱着你在窗下小憩,也是有这样一张长椅,非池,希望我们能用最文明,最体面的方式来玩这场游戏。”石凤岐低声说着话,呼吸均匀绵长。

“真正成熟的游戏,玩法都是文明,绅士,体面的,野兽的作派,总是末路,多数用在游戏最初始的混沌时期。如果游戏的玩法尚未形成,规则仍未定下,那么就需要我们自己对自己定下规则,照着自己的规则,去博弈这场游戏。”

“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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