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南燕的军队一直退无可退,退到了南燕与苍陵的边境线上时,音弥生咬紧了牙关,知道不能再退了。
再退一步,就是南燕,那样的话,战事的意义就变得不一样了。

但是对苍陵的人来说,他们此时正是热情高涨,英勇无敌的时候,南燕的人欺压他们太久了,足足快有一年多的时间,苍陵的土地上永远有南燕的这些外族之辈在侵犯,赶杀他们的牛羊,收割他们的马草,还抢走了他们的土地和女人。

他们这段时间把南燕人一步步打退出去,虽然过程很是复杂艰辛,但这仍是一个极为振奋人心的进步,至少现在,苍陵的领土完整了,苍陵人重新拥有了草原,重新保护了他们的故国。

有时候,收复失地比开疆拓土更让人激动,因为天疆拓土是地盘的扩张与野心的实现,而收复失地却是洗涮屈辱,重振人心,任何一个有着热血的人,都是不能容忍自己国家的领土被外人侵略的。

内部争权争到头破血流争到死都无所谓,外人你动我家国一下试试?

这一点,在当初鱼非池与石凤岐收复大隋十城的时候就已经映证过了。

收复了苍陵失地的人苍陵人现在正是雄心勃勃之际,趁此机会一举拿下南燕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有力量,有气势,有智慧,更有天时地利与人和,简直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机会了。

石凤岐看着热血沸腾信心膨胀的苍陵人,微眯着眼睛撕着一块风干的牛肉,撕成一条一条的细丝,等下好给鱼非池送过去。

一声嘶鸣,天上的猎鹰盘旋而来,石凤岐照便掏了块帕子放在手臂上,让猎鹰落下。

有了上次吃痛教训的猎鹰这一回很温驯,石凤岐还没有去揪它的翅膀,它自己先蹭了蹭石凤岐手臂讨巧卖乖,石凤岐看了笑一声,捡了两块牛肉干喂了鸟儿,取了信来看。

信中说的事,石凤岐已经料到了,所以只是抬抬眼,看着飞走的猎鹰,将那方被猎鹰爪子抓出了几个洞的帕子扔掉,端着撕好的牛肉干去找鱼非池。

鱼非池正看着地形图,看到他进来问道:“怎么了?”

“韬轲师兄动了。”石凤岐放下牛肉干,拈了块小的喂进她嘴里,“他准备攻打苍陵,大概与我们所想的一样。”

“我们比他快,占得了先机。”鱼非池咬着嘴里的牛肉,歪着头看着石凤岐:“你很久没生病了。”

“你也很久没生病了。”石凤岐笑看着她。

“不如……一起病一场?”鱼非池眼中透着狡黠的光。

“病多久呢?”石凤岐笑问道。

“病上十天半个月吧,唉,这种时候若是阿迟在就好了,可以找他问点药什么的。”

“我倒是觉得,咱们那位祭祀大人更好用。”

两人对视,心领神会。

然后他们就真的病了,病得那叫一个时机恰当,理所应当,缠绵悱恻,差点要死。

病因呢,是说有一天啊,乌苏曼他早上起来准备去骑个马遛个弯,半道一道圣光砸下来,劈头盖脸地砸在了他身上,跟在他身边的那个漂亮的女子也遭了无妄之灾,一同被砸得昏迷不醒,高烧不退,胡言乱语,双双倒在床榻上起不来。

就在这时候,留守在喀秋娅的米娅大祭祀突然来了信,说是她听到了天神的声音,天神说要将光明与力量送给苍陵的子民,问前锋大军里有没有什么异样,乌苏曼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众人纷纷大悟:哦!原来如此!

原来乌苏曼是在接受天神的力量!一定是天神的力量太过强大,他也需要慢慢来消化承受,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就一定会变得更强悍,更英勇!

至于他身边那位美丽的姑娘,也一定是被天神的力量所摄,无法直视天神的光明,这才一同晕倒的。

无法直视……倒是真的。

如此荒唐滑稽的说法,真的只有苍陵人会信的……

鱼非池都为自己这样的无耻行径觉得难堪了,赤裸裸地欺骗苍陵人民的感情啊!

在此劝诫各位,千万不要轻易去相信什么神迹!

正在“接受天神之力”的鱼非池与石凤岐,趁夜间四下无人的时候,悄没声息地坐起来喝着小酒,品着牛肉:“给音弥生他们送信了吗?”

“送了,明珠安排的人手。”石凤岐滋儿了一口小酒,这苍陵的酒有多烈,鱼非池亲身实验过,他可不敢喝得太多。

“你说,他会不会猜出我们的身份啊?”鱼非池接过他的酒杯也喝了一小口。

“我用苍陵话写的信,语气全是一副神棍的味道,我觉得,他不会发现的。”石凤岐想了想,确定没问题才保证般地说道。

“你现在都能用苍陵话写信了?”鱼非池惊讶道。

“当然了,得学啊,以后这苍陵我也要管着的,如果我连他们的语言都不通,还怎么跟他们交流,再者说了,苍陵人虽然笨归笨,但也不是说没长脑子,他们要是骗我怎么办?我得防着嘛。”

石凤岐一边笑一边说,因为喝了点烈酒,眼中有很迷离的色彩,像是有水流在他眼中,一圈一圈地荡漾着涟漪,潋滟无方。

鱼非池看着轻笑,赞赏道:“不错啊,都知道文化交流的重要性了,小哥你将来必成大器啊!”

“大器现在有点晕,搭把手扶我一下,我怕我倒在这里。”石凤岐醉笑道,将手搭在鱼非池肩上。

鱼非池扶着步子有些不稳的石凤岐,摇摇晃晃地倒去榻上,刚挨着床石凤岐就倒下,身子也有点软,看来是真的醉得不轻,给他拉好被子鱼非池便准备收了酒水回去歇下,手腕却被石凤岐拉住。

他半睁着一双朦胧醉眼直勾勾地看着鱼非池,呼吸之间都有点奶酒的香甜味,醉笑道:“别走,非池,别走。”

鱼非池坐在一边笑看着他:“不走干嘛呀?”

“陪我。”

“陪你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陪我就好了。”

他抓着鱼非池的手按在胸口,渐渐睡过去,脸上还有似醉似梦般的满足笑容,胸口微微起伏,鱼非池的手就按在他心脏之上,可以感受得到他缓慢的心跳。

这里的心跳不再像当年那般强壮有力了,变得微弱了些,哪怕用了无数的药在给他温养心脉,可是他依然未能回到当年完好如初的模样,而且离了药,他的这心脉旧疾便会复发。

鱼非池靠在他胸口睡着,听着他的心跳声,也听着外面草原上的狼嚎声,他身上的味道混合着酒味交织在一起,连着滚烫的气息包裹着鱼非池。

写给音弥生的那封信,以一种极其光明正大的方式送到他手里,明珠派了人,这种人在中原的话,我们一般称之为信使。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南燕这种地方,更是讲究这种战场礼仪,所以送信的人,干脆便是明珠!

明珠小麦般的肤色别具美感,走在南燕的大军里引得众人侧目观看,他们倒也是听说过的,苍陵现在的大军里不止有男人也有女人,听说首领就是女的,本来他们觉得这种事很不可思议,甚至贻笑大方,今日见了明珠,方才知道这是真的。

他们居然一次又一次地败在了一个女人领导的大军之下,被赶出了苍陵,这简直是不可容忍的耻辱!

大男子主义嘛,总觉得女人应该是要弱他们一头的,对于凌驾在他们之上的女人,总是会有人充满了恶意的揣测。

明珠跟着传令官走进帅帐,第一眼她倒未看坐上正席上的音弥生,而是看了左首下方位置的……死对头。

死对头紧绷着一张小脸,有着与他年纪,身高完全不相符的老成,他清澈又明亮的双眼之中,一点孩子的调皮与跳脱也没有,有的只是内敛与稳重。

就更不要提他一双本该柔软稚嫩的小手全是老茧,厚厚一层,手背上甚至还有旧疤,十足十的老将风采,十足十的早熟可怜。

简直像个妖怪。

明珠看着他,傲慢地抬起下巴:“你就是挽澜?”

挽澜不理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喝着茶,他一向不爱理陌生人。

明珠见了有些生气,居然这么无视自己,所以她声音微傲地说道:“听说你们南燕最是讲礼节重君子不过,原来都是假的。”

“世子殿下,若无他事,末将就先告退了。”挽澜显然不大乐意与这个女人多话,成熟稳重地开口对音弥生说道,声音里的漠然与沧桑令人惊心,明明是孩子般童稚的声音,却稳健得像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

“我有事!”明珠也不再跟他胡闹,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胡闹有些冲撞唐突了他,便也收回了傲慢的眼神变得尊敬,双手递上了那封写满了苍陵话的信递给音弥生。

音弥生翻开一看,竟然也能流畅地读懂,明珠诧异道:“南燕世子你懂苍陵话?”

“嗯。”

音弥生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皱眉看着这封有些古怪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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