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河狼狈不堪地跑到体育场时,现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已经衣着光鲜妆容精致谈吐飞扬——那唯一例外的百分点自然就是她。
顾若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该死的刮得人肉疼的风!

她猛地一甩头,将风中凌乱如魔似幻的如瀑长发甩至脑后,露出一张不及修饰的脸来。

前一刻还形同梅超风式的人却在露脸瞬间引来周围一大片的吸气和“啧啧”声。

“这不是顾若河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早上还跟湘华打赌今天赢得《春》女主角的是她还是元嫣呢,早知道就不押在她身上了,太失策了太失策了……”

“顾大校花好好的女主角不去选,跑来跟咱们争这么个小角色做什么?”

“难道还没正式上台已经承认自己比不上元嫣了?”

……

浑不在意周遭众女唉声叹气与冷嘲热讽,顾若河面无表情拿出化妆箱和小镜子,自顾自描摹起眉眼来。

旁边一个显见是化妆高手的女生大着胆子问她:“顾若河,不是听说你今天要参加《春去春又来》女主角的最后选拔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电视剧《春去春又来》大半个月前就开始在北景举行甄选会,同时参选的两大校花顾若河与元嫣出尽了风头,整个北景无人不知。

刷着眉粉,顾若河回答十分漫不经心:“谁说我要去那个什么最后选拔的。”

女生一呆:“但你……”但之前《春去春又来》那几场选拔赛她明明一场不漏的都参加了呀!

细细掸去眉梢最后一点多余,顾若河这才抬眸淡淡瞧那女生一眼:“这边报名之后试镜就只有今天这一场,前几天我都比较无聊。”

“……”女生黑线。

“况且……”收拾好化妆箱,顾若河翘了翘唇角,“从《春去春又来》开始试镜,全校学生就开始赌我和元嫣谁能夺魁,大家这么给面子,我不参加未免对不起大家的期待。”

“那为什么到了最后一场又放弃?”

拿出梳子,顾若河示意女生帮自己打一下化妆镜:“……我对那个女主角的位置没兴趣。”

“没兴趣?”女生闻言更加不解,“那部《春去春又来》据说耗资六千万呢,男主角又早早定了由胥华亭担纲,胥华亭诶!这段时间天天上娱乐版头条,发布公开甄选女主角的消息以来咱们学校女生都快抢破头了。你对那么重要的角色都不感兴趣,怎么会来参选这种小配角?”

正在绾发的手势微微一顿,顾若河半晌轻挑嘴角。为什么,呢。

女生呆呆看她连发愣也美轮美奂的侧面,心里也不知是羡是妒。

大半年前,顾若河甫一入校就震惊了向来以出产帅哥美女明日之星闻名的北景影视学院。如果没有元嫣,那一届的新生大概真是要被她一个人独夺光彩。

元嫣与顾若河同期进校,一个艳若桃李一个冷若冰霜。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从进校的第一天起,两人的互相较劲就再没停止过。最戏剧化的是表演系学生都是二人同一间宿舍,顾若河元嫣也不知是缘是孽,总之就被分在了一起。每天从吃穿用度到校园争霸,战况之激烈可想而知,重要的连个劝架的中间人都没有……其他学生私底下都把二女叫成“命中宿敌”,什么华山论剑决战紫禁之巅泰坦尼克号撞冰山火星撞地球……能想到的通通都往两人身上按。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大半个月前一部正在筹拍的电视剧和一部已经开拍的电影同时宣布要在北景挑选一位剧中角色。但前者选的是女主角,后者选的却只是个戏份很少的女配角。这部电影由资深名导执导,参演的男女主角也都是圈内炙手可热的红星,之前在业界引起的轰动自然不是电视剧能比的,但所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想当然尔院中大部分女生都将目光对准了电视剧,这其中就包括了风靡全校男女的元嫣和顾若河。

两人一路过关斩将,夺尽了这次选角的风采,更重要是两人旗鼓相当,互不相让,围观群众都以为最终评选必定要看到两人分出高下了,未料“决战”之日,一向特立独行的顾校花再一次用行动告诉她们:她演的不是励志片,而是反转剧。

体育馆中一干光鲜亮丽的美女和前来替美女助阵的帅哥,甚至不少剧组成员目光都不时在顾若河身上流连。

顾校花还是秉持她一贯低吟浅笑的表情,冷淡却并不失礼。

其实她内心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淡定。掰着豆蔻一样明艳的指甲,顾若河回想这个衰命的上午……或者说衰命的一整晚。

她做了一整晚的梦。

不能用美梦或者噩梦来形容……因为梦里是一年多以前发生过的往事的重现。

她其实很少想起那晚的事。

以及那晚之前的所有事。

可能内心里有所抗拒,所以连做梦也很少梦到。

这样突如其来的梦境,倒也真是久违了。

久违到她在被刺耳的铃声从深度睡眠中唤醒的一瞬间竟然对梦里的那种温度感到留恋、不舍,继而对不合时宜的闹铃感到无穷无尽的抗拒,抗拒到铃声响到第五遍她这才终于睁开眼,起身的瞬息意识里竟然还保留昨晚梦里一切的情节与细节。

因为那情节太过清晰,刷牙也挥之不去,洗脸也挥之不去,她莫名的就感到烦躁。

想砸了强行把她从梦里拖出来的身为罪魁祸首的手机……可惜穷,所以怂。

想随便寻个由头发点脾气……可惜屋里的另一个主人一向比她还要更有脾气十倍,但凡真吵起来就必定不掀翻房顶停不下来。

她今天实在没这个功夫。

无精打采收拾东西的当口还被坐在窗边涂唇膏的人出言讽刺:“一脸晦气,你今天去试镜哀怨少妇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成功。”

那个“少妇”怎么听怎么不顺耳,顾若河忍了忍到底没好气:“是少女。”

窗边的真·明艳美少女元嫣元校花放下手里的化妆镜和唇刷,轻哼一声,竟然也没再说什么。

一大早兵荒马乱,两人各忙各的,接下来的半小时谁也不再理谁,正好避免两人同寝以来的第一百零一次大战。

顾若河也总算在这半小时里整理好了因为那个梦而微乱的心。收拾化妆品的时候看到桌上的亮甲油她不由得有些迟疑,心想做那个梦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预兆,万一今天出岔子怎么办?要不要涂个亮甲油壮个行?

正考虑的时候却见那个已经走到门口的人突然又回过头来嘲弄看着她:“涂什么亮甲油啊,要我说红色最好,又喜庆又吉利,正好冲淡一下你浑身那哀怨少妇的味儿,指不定今天就真帮着你飞上枝头了。”

顾若河没好气瞪着她,又瞪向她扒着房门那青葱般手指上火一样明艳的红色指甲油。瞪了半分钟后,她找出来黑色的指甲油一言不发的开工。

元校花一直好整以暇注视着她将十片指甲通通涂黑,这才终于憋不住大笑出声,随即转身扬长而去。

……这家伙肯定是为了故意刺激她吧!

顾若河心里有点后悔……两分钟后演变成悔不当初。

瞪着那与她今天试镜角色的形象全然不符的黑指甲,顾若河……终于还是认命地洗干净再重新涂上红色。

*

她原本是算好了时间出门,只可惜甫一开门就傻了眼。

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日丽倒还说得过去,至于那个风和……也太瞎了!

原本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她逆着风走了整整半个小时。到体育馆拿起镜子照到自己发型的时候,她……欲哭都已经全然无泪了。天知道她那个故作淡定的惨笑是怎么挤出来。

不自觉又抬起指甲来看,那团火红实在太刺眼,简直分分钟化成十个元某人嚣张得意的笑脸,顾若河的心情已经非胸闷二字能形容,口中不由喃喃咒骂:“元嫣你个混蛋!看我今晚回去怎么收拾你!”

声音很小,连刚才跟她搭话的女生都没听到,但某道正经过她面前的身影却在话声中顿了下来。

顾若河并没有察觉,依然小小声地发泄怨气:“满肚子坏水的臭丫头,早知道今天就去打败你,看你还笑得出来……”

“随便在别人背后说闲话,现在北景的教育程度已经堕落成这样?”

声音低而不沉,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其中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或者叫凶气,还有一种……本来以为已经淡忘却在昨夜的梦境里恰好帮她重温一次的遥远的熟悉感。

一时间什么都顾不得想,顾若河几乎是迫不及待回过头去。

声音的主人正笼了眉看她,她第一眼觉得那眉峰大概就是小说里描述的那种“鸦翅”,既凌厉又好看,第二眼轻易读懂那眉心的情绪叫“不悦”。

但这些都并不重要。

……对比起这张脸的主人确实就是她昨夜梦里的男主人公这件事而言。

顾若河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其实这张脸昨晚从头到尾都并没有很清晰出现在她的梦里头。

或者说,从一年多以前那晚过后的第二天她从医院里走出来,她就刻意遗忘了那张脸。

她有很多不记得的理由。

他们唯一的交集从头到尾都发生在夜晚。

她整晚高烧,神智昏聩。

她心里装了太多事根本没仔细看过那张属于她救命恩人的脸长什么模样。

……这样想过太多次,她都以为她是真的没有仔细看过了。

如果不是时隔一年多以后的今天这样猝不及防让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的再次面对面。

所以昨晚才会做那个梦吗?算是……预警?

顾若河情不自禁退后两步去。

她脑子里太浑噩了,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当她转过身来两人面对面的时候,男人眼睛里与她如出一辙的惊愕,而后又在她往后退的时候不动声色收敛下去。

当她打起精神再次抬头看男人的时候,见到的仍是“不悦”与“不赞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她有些惴惴想,他没有认出她来吗?

毕竟那时候她是那样的狼狈,与眼下的她判若两人,更何况谁又会将一个大半夜去撞车的疯子和电影学院人模狗样的学生联系在一起呢?

而他认不出她来,她也应该感到高兴的。

毕竟……毕竟那晚对于她而言是人生的分割线,而他与那场事故被她明确归结在了分割线的那一头。而对于他,那更不会是一段好的回忆。

可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却无法掩盖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失落。

男人还在看着她。

他刚才……似乎是因为听到她骂元嫣才会停下来跟她讲话?

咬了咬唇,她有些试探地开口:“这位先生……是元嫣的仰慕者?你来看她吗?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她问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对这问题有多在意。元嫣身边的花红柳绿向来多如过江之鲫,可那其中……她做梦也没想过那其中有可能包含这个与她只短暂相处过几个时辰却在她心里留下过浓墨重彩一笔的男人。

她不知她心里究竟最想得到的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还是第二个,可无论哪一个,注定她都要失望了。

男人皱着眉头的时候,不悦与恼色尽管十分浅薄,却已形成种非常压迫的气势,听了她的话那点不悦似乎更加明显:“你说别人闲话跟我是谁的仰慕者有什么关系?”

他压根儿没有搭理她的第二个问题,唯一的原因……大概是觉得“我们是不是见过”这种话是她正在很可笑的向他搭讪。

失望如同潮水一样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而后再被她一点点的归置起来。

将最后一点不该属于“陌生人”的情绪也终于收藏好了以后,顾若河挑眉,似笑非笑重复一遍他刚才的话:“别人背后?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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