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性子都很有几分木讷的川连在问过许多东方家老一辈之后,知道了蓬莱岛上根本没有传说中那能够肉白骨活死人的蓬莱玉枝,脸上很明显露出许多失落的神色来,踢了踢一块小石头,满脸怅然。
他本来没打算跟着出来打架的。

虽然说当年处从药人这种禁忌的手法里面支撑着苏醒过来,原本只得八品的境界直接到了六品,但他更看重的是死而复生之后,对于药性的天然敏锐程度,于捉对厮杀上反倒不怎么在意。

这一次也是厉三找到他说蓬莱岛上有那种罕见的灵药,他才生出动身的念头来。

本来他是不信的,可是之后暂管神武军阵的尉迟杰,还有好几位老一辈都在他耳边儿说来说去,说来说去,说着说着他也就狐疑起来,师妹开口以后,就兴冲冲背着药箱跟着大队高手来了东海。

结果还是给糊弄了。

川连心里面都是懊恼。

这一次神武府算是倾巢而出,除去率领一千青涛骑精锐直抵北疆的公孙靖,众多老卒率领剩下的青涛骑后备齐来,飞灵宗本是按照东方家的武力做的准备,完全没有想到东方家远在扶风还有如此援军。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风波已经平息。

飞灵宗嫡传弟子全部都被废去武功,留下了一条性命。

那些年过半百之数的长老厮杀时候可以做到不动于心,身上多出一道伤口,可以更狠辣地反手一刀,可当神武府老卒们要废去他们武功的时候,反应却极大,连连挣扎,口中怒吼。

被废去了武功之后则瘫软如泥,整个人失魂落魄,如丧考妣。

厉老三用手里长刀狠狠拍在了一个飞灵宗执事的脸上,当年老卒当中,除去公孙靖外,只他修为最高,这一下将那颗曾淡漠自傲的白发头颅拍得朝着一侧,然后动手干脆利落废了这老头的武功。

神武府用的都是当年战阵上用的手段,下手绝对狠辣,这辈子不要想重新修炼,秋飞翼双目闭着,安静等待厉老三过来,神色平静,但是厉老三却没有废去他的武功,看了一眼之后,手腕一震,长刀出鞘,将他身上绳索劈开。

然后扔了一个瓷瓶给他,道:

“这是你身上毒的解药,一刻时间内就能恢复。”

秋飞翼睁开眼,脸上浮现诧异之色。

厉老三蹲下,伸出右手拍了拍秋飞翼的脸庞,凑近了在他耳边冷声道:“听着,飞灵宗是天下七宗之一,我们不打算和你们彻底撕破脸皮,其余长老算是这一次的利息,四品境界得来不易,你好自为之。”

“要是再犯一次,拼着被责罚,我也要砍了你的脑袋!”

厉老三冷哼一声,起身大步离开。

片刻后,蓬莱岛给了这些人一艘船,那些被废了武功的人本身的身体还是要比起寻常人好上许多,载着那些飞灵宗弟子的尸体撑船离开。

离开蓬莱岛后,那些武者想到自己苦修一生的武功尽数如水东流,往日好友师兄弟的尸体便在船舱之下,已经冰冷,便是再如何铁石心肠的人,也禁不住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厉老三踩在石头上,看着那一艘船离开,眼神冰冷而淡漠,令那张憨厚的脸庞多出一份阴翳。

随手一震,将手中长刀上的鲜血震开,慢慢收入刀鞘中。

然后右手随意搭在了衣襟里面,摸到一张白纸,浑厚的气机震动,将这一张江南道上上好竹斋笺直接震碎,这种纸笺素来受文人墨客所钟情,却并非寻常人能用得到,有千金竹斋笺的称呼。

上面的文字他早已经牢牢记在心里面。

三句话。

除武功最高的人之外,废去其余人武功。

给武功最高之人解药时靠近他随便说三句话。

放他们走。

厉老三早已经不是刚入兵家时候那么憨厚,那个时候才十五六岁,傻乎乎的,上峰说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说什么都信,可江湖是个大染缸,当年自神武府离开之后,在江湖里摸爬滚打了那许多年。

能活下来的,早已经见识过了许多东西。

所以他此刻能够明白这简单三句话会带来什么影响力,猜得到这一船武者回到飞灵宗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情,秋飞翼大约也猜得出来,可是他当时候不得不接那解药,不接就同样被废去武功。

其余人中定然也有人猜测得出,但是武功被废,偏生只一人幸免,这其中已经不仅仅是真相如何的问题了。

因为只有他武功没有废去这一点就是真相,怨恨与怀疑不可避免。

厉老三深深吸了口气,对于那位在神武府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先生越发敬畏起来。

四品武者不易。

但是那三句话留下的影响会令秋飞翼恨不得今日死在这蓬莱岛上。

厉老三抬手拍了拍脸颊,转过头来时候已经重新是那副憨厚模样,笑对众人,东方鹤轩恰好行来,看向神武府众人,缓声道:

“安风他……”

厉三将腰刀收好,脸上刚刚厮杀时候狰狞暴戾仿佛猛虎的神色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个憨厚的矮个中年男人,双手一叉行礼,恭恭敬敬道:

“老前辈不用担心,刚刚府主传了消息回来,有急事必须回中原一趟,要末将……要属下对老前辈道一声歉,之后府主回来会亲自请罪。”

“不过这样看起来,飞灵宗那个老贼应该已经被府主击败了。”

旁边走来的东方天魁闻言神色不由得有些恍惚,飞灵宗在七宗之中和一叶轩地位相差仿佛,比不得天山和道门,但是左丘谷的宗师境界却没有半点水分,而今不过短短时候,却已经落败在了年轻一辈的手上。

现实发生的事情和自己原本固有的认知之间发生了剧烈的撕裂感。

东方天魁暗自吸了口气,迅速收拾了心神,抬手一礼,道:

“在下东方天魁,多谢诸位今日援手。”

神武府众人各自应诺还礼。

东方天魁看了一眼众人,迟疑了下,又道:

“还有一位客人似乎没有现身?”

生哲瀚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肩膀。

吕映波淡声道:

“她?她并不是和我等一路的,另有目的,此刻已经离开了。”

东方天魁点了点头,未曾在问,只是笑道:“这样的话只能下次有缘再谢过那位高人,诸位且请入内,请。”

……………

飞灵宗中。

飞灵宗自从数十年前,另外一位宗师尝试在中原养蛟龙结果被那出身于一叶轩的弟子斩了蛟龙顺便坏了一位宗师性命之后,在江湖上的地位就一落再落,再没有了当年双日争辉的大气象。

虽然还是第一等大派,可在七宗中的地位已属于最后一层。

一来比不得当年天山剑魁剑试天下,二来也比不得道门万古长青,除去年迈的太上之外,还有忘仙李玄一能覆掌横压江湖。

就是与一叶轩相比,后者毕竟挂着儒门的名头,也有千年的文脉在,不知道多少大儒曾经在这里求学,习得了几招几式的上乘武学,感念这份情谊,自然多有照拂。

在左丘谷与王安风交手的时候,已有飞灵宗高手候在数十里之外。

原本看到左丘谷占据上风,众人还能心中稍微轻松些,可是不过短短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战局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动,原本处于上风的左丘谷突然被近身擒拿,最后被王安风连番砸了一气,最后似乎更是用了狠辣的手段。

整座海面几乎要砸地下榻,暗流汹涌嘶咆。

飞灵宗擅长从远处克敌制胜,门中有一十三门瞳术。

所以他们亲眼看到那个神武府主以一道气机锁链纠缠住大半身体瘫软如泥的宗主,踏空而上玉虚十二楼,然后抓紧锁链,猛然旋转,几乎以蛮力生出一道气机龙卷,旋即重重扔出去。

潜入海底的鲸鲵浮出水面,以尾部横击。

鲸鲵之所以不敌宗师的缘故是因为自身限制于海水之中,身体又太大,几乎是一个活靶子,但是忽略了灵巧的话,单纯气血,体长十数里,重量完全不逊色于一座数千米高山峰的恐怖异兽足以凌驾于所有武者之上。

王安风以如来十力将体内七十一处筋骨化作齑粉的左丘谷扔出。

鲸鲵狂暴低鸣,以更为庞大的力量,逆着王安风扔出的方向甩尾。

海浪暴起几乎直抵天穹。

其音若雷。

左丘谷宗师体魄,皮肤之下的筋骨和血脉化作肉泥,当场震死。

这样的恐怖威势,令躲在远处的飞灵宗高手浑身僵硬,手足冰冷。

一直到王安风远去,才忙不迭冲上前去,将几乎化作肉泥的左丘谷带回了宗门之中,这样的伤势,满天下也只有天龙院当代天龙才有可能接得住,照理来说,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但是数十年前,任长歌杀死的那一条蛟龙几乎成型,之后有飞灵宗高手将半颗蛟珠带回来,其间自然又是一场不能与旁人分说的血雨腥风,以此蛟珠,可能还能够将左丘谷救回来。

飞灵宗有唯独宗主口口相传的绝学,无论如何不能就此失传。

满头白发苍苍的老人好不容易从宗主的宝盒中取出了那一颗蛟珠。

墨色的绸缎上,放着一颗乳白色的珠子,里面盘旋有一条蛟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只可惜只得半颗,天机有损,不能用来修行秘法,否则飞灵宗若能有大宗师坐镇,也不至于如此,最后还要为了延续宗门,兵行险道,打了借蓬莱岛灵地养蛟龙大蟒的主意。

老人叹息一声,全神贯注,要将蛟珠放在左丘谷塌陷的胸膛上,运起气机,正在此刻,一把短剑出现在他背后,瞬间刺穿老人五品的气机防御,直接捅穿心脏。

寻常剑客境界高超之后,能以三尺剑撕扯天地汪洋山川。

一剑落下,剑气粗如云海山峰。

可是出手之人手中剑不过一尺三寸,剑气便也只在一尺三寸剑锋上。

四品杀机暴起。

气机暴起,持剑人扭转剑柄,撕扯的剑气将心脏直接搅碎成血肉齑粉,即便是中三品武者,气血雄浑不逊异兽也当场暴毙,再以一剑从后刺穿喉管,猛然拔出,避开鲜血,手中剑自飞灵宗长老身上的江南绸缎上擦干了血迹。

避开鲜血,刺客抬手将那一颗纯白色的蛟珠抓在了手中,蛟珠里蛟龙虚影盘旋,流光潋滟,旋即反手收好。

飞灵宗宗主所住的屋子外面,许多高手焦急难耐。

屋子里,一位穿着浅色劲装的清冷女子将剑收回,两鬓青丝微扬。

袖口垂落一截苍蓝色,有青龙破水。

然后俯身,双手施礼,轻声道:“先生,蛟珠已经得手。飞灵宗左丘谷被神武府主生生打死,经脉俱断,已经神仙难救。”

师怀蝶耳畔响起淡淡一声嗯。

女子咬了咬下唇,道:

“先生,王安风就是神武府主,所以上一次在楼兰城外的也是他……”

这一句话在她的心里已经盘旋了很长的时间,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说出口,她一直努力修行的目的,就是要为了当年仍旧作为鱼肠剑剑奴时的好友铁浮屠报仇,也是为了自己曾死过一遍而报仇。

此刻得知自己居然两度为了自己的仇人而出力,心境不由震荡。

文士淡淡开口:“你有何想说的?”

师怀蝶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去,道:

“属下……不敢。”

一道纯粹由蓝色流光组成的文士虚影出现在了师怀蝶身前,抬手一招,将女子收好的蛟珠收回,看着手中蛟珠,道了一声旁门左道,复又看向不复先前娇媚妖冶,反倒越发清冷的刺客。

原先只当做是个剑奴,随手可弃,未曾想能有心性和资质走到如今一步,吃尽了苦头,倒像是个一步一步走到四品境的小宗师,文士将蛟珠扔了扔,淡淡道:

“这珠子给你用,能让你取巧越过龙门入假境宗师。”

“要不要?”

师怀蝶不曾抬头,轻声道:

“怀蝶单凭先生吩咐安排。”

文士随手将蛟珠收好,淡淡道:“既如此,那这珠子便不与你了。”

“放心,你心中那件事情,本座会给你个交代。”

“不过,想好代价,做好考虑。”

师怀蝶怔了怔,应了一声诺。

青衫文士负手看着窗外东海碧波千万倾,淡淡道:

“江湖七宗之中,东海飞灵宗先前气运雄厚,被一叶轩任长歌杀去一条蛟龙,废了一半,今日被神武府一压,剩下气运如雨打荷塘,原本就只有七八株半死不活的荷花打得狼狈。”

“七宗的名头吃不住了。”

“你再去一次蓬莱岛,与东方世家结下善缘。”

师怀蝶低声应是。

文士转身看着倒伏在床铺边儿的老人。

片刻之后,血腥味道越发浓重起来,门外的众多武者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不顾礼数冲入门中,看到死得不能再死的掌门,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匣子,那位长老却不在其中,皆神色巨变。

几乎瞬间,所有人将矛头指向了其中数名青年执事。那知道蛟珠所在地的长老正是他们的师父,也是飞灵宗中颇为势大的一支。

而在同时,自蓬莱岛而来的船只在飞灵岛旁边靠岸。

这一日,在东海飞灵宗掌门去世之后。

神武府公开宣称,东方世家长老东方鹤轩为府主外祖。

另,神武府主久不在外祖身边侍奉,而今长辈年老,于心不安,欲在蓬莱择一处岛屿建造驻地,想要长伴老人身边。

江湖上瞬间风起云涌,所有人都看着飞灵宗说话,但是这在东海上作风素来以桀骜霸道著称的帮派却沉默了数日,然后爆出其中一位长老裹挟了门派重宝远遁,门派中其余长老愿意以门派绝学悬赏这位长老的下落。

再一日,副宗主秋飞翼被人看到以重伤之躯离开飞灵宗。

沉默数日之后,东海候将一副海图送往蓬莱岛。

这海图在江湖上许多大派都有,但是如此送去的目的却只有一个,证明东海候和朝廷已经默认了神武府的话,有传闻说东海候许下诺言,只要神武府在这张海图上画一个圈,所包括之地自然可以当做门派驻地。

少林寺中。

外界风起云涌,文士却罕见在用双手轻轻雕刻东西,上面满是繁复的纹路,气质安静而平淡,雕琢了两个时辰,取出了那枚蛟珠,轻轻放在了这个浑身包裹铁甲的身躯上。

伴随一声蛟龙长吟,那蛟龙打算飞出去,却被旁边的僧人一手扯回来。

蛟龙被打入铁甲男子身上。

鸿落羽砸了砸舌,道:

“龙魂啊……不将它打入兵器里造一件神兵出来?”

文士擦了擦手,淡淡道:“蛟珠位格太低,何况是积累民怨死生气生出的孽蛟,用来当神兵器灵太恶心了。”

鸿落羽不知道怎么回答恶心这个满是主观喜好的话,看了看这浑身铁甲的男子,唏嘘道:“这不是当年在青锋解下给我打死的那铁浮屠吗?你居然偷偷挖了出来?”

“想要做什么?”

文士淡淡道:“这样的肉躯很难得,没有那么容易死。”

声音顿了顿,复又呢喃:

“可惜……”

“若师怀蝶贪心不足拿了蛟珠,她心心念念的铁浮屠就会变成一件傀儡兵器,到时候看她成就宗师,意气风发,本座会将这傀儡赐予她,告诉她,正是她的贪欲,夺去了心上人最后一线生机。”

“因本座心有不忍,于是让他日日夜夜陪伴她。”

不忍?!

鸿落羽几乎能看到那女子从狂喜到整个人彻底崩溃的模样,忍不住觉得恶寒,抖了抖身子,道:

“她也就是当年听铸剑谷的命令刺杀过小风子。”

“都,都过去多少年了,何况在你麾下不也做了很多事?”

文士看着手掌,淡淡道:

“两件事,不可以一并计算。”

“她为我做事,所以我让她境界一日比一日高。”

“但是当年之事,并非因为她刺杀……本座虽然觉得他愚钝,却终究是本座的棋子,本座的东西,便是再看不上眼,岂容地旁人妄动?做再多事情,曾做过的事情便是做过,抹不去消不掉。”

“道歉的话和事情听的再多,不如往对手心口上捅一刀来得痛快。”

鸿落羽想到而今已经快被掌控大半的铸剑谷,默然无语。

文士拂袖,淡淡道:

“不过她放弃了,本座素来赏罚分明,就给她个机会,也给他个机会。”

蛟龙魂魄入体,铁浮屠双目亮起。

庞大生机汇聚,身高两米有余的大汉豁然起身,跪在青衫文士旁边,垂下头颅,被秘密扔在了药池中浸泡三年的铁浮屠身上气机隐隐有化作腾龙的趋势,刚猛浩大。

文士手掌托在铁浮屠头顶上一寸处,淡淡道:

“不过,想要能够再见……”

“代价可能大到让她承受不来。”

PS:今日更新奉上…………五千六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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