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季晟天和江怀远两个人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一群交通大队的小警察围在病房门口,看着自家老大颠颠儿地迎上去给季晟天递烟,并被一脚踢了回来,都是一脸的悠然向往。
季晟天三两步冲进病房,就看到韩露和吴钰躺在病床上,两个人脸上倒是都干干净净的,也没有带呼吸机,乍一看就像睡着了一样。

江怀远一进门,就已经有些慌了。他左右张望了好一会儿,哆嗦着的手和脚才像是找到了可以放的地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稍稍平静了些许。

走到吴钰的病床边,先看了看她的手脚,确认身上没有外伤了之后,才隔着病床,向韩露的方向看了一眼。

季晟天同样已经检查完了韩露,见她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发烧,呼吸又是平稳的,先放下些心来,调转脸就去找了医生问情况。

医生很快被叫了过来,对季晟天和江怀远说道:“幸好她们的座位不是直接被撞到,两个人身上都没有受到明显的外伤,只是巨大的冲击让神经受到部分压力,才会导致现在的昏睡。观察一下,等到睡醒就没事儿了。”

季晟天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才稍稍好看了一些,一转脸看到在门口探头探脑张望着的交警队,脸上表情也没有再绷得那么厉害。

交警大队的队长这才磨磨唧唧走过来,腆着脸笑了一下:“那什么,季队,这事儿我可是第一时间就通知你了……”

“人呢?”季晟天冷声问道。

交警队长稍稍一愣,就明白过来他是在问肇事者,急忙一扭头,冲门外努了努嘴。

“ICU呢,这孙子,逆行了一公里多,我们的人跟后边儿追,还没给丫逼停下呢,就撞上了。”

“在环路上这么逆行,你们还得追了多久?”

“就几分钟,我跟你说,就那么寸!”交警队长咬牙切齿,“这孙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车上的本儿看着是个开了七八年的,连逆行都干得出来。”

季晟天看他那一脸的愤恨,一时之间也没有了再说什么的欲望,只是看他一眼,想了想,又问:“本和人对得上吗?”

交警队长点头:“对得上,家属也来看过了,全责,就是赔不起。”

他想着那一大家子挤挤挨挨,跟医生办公室跪了一地的那个画面,心里也有点儿犯愁,然而气性更大,很快就将那画面给冲淡了。

“季队,你说现在这都是什么人啊这是。家里上边的八十几,下边的才三两岁,就这么铁包皮的满世界乱窜。”

“酒驾?”季晟天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还真不是。”交警队长叹气,“具体怎么回事儿,还得等他醒了自己说。”

季晟天不再说话,折回去找了把椅子,坐在韩露床边上,看着她安静睡觉的模样,心里却总有种隐隐的不安。

他咳嗽一声,又起身走出房间,跑到医生办公室,问:“医生,他们现在这种冲击,会有醒不过来的可能吗?”

医生抬脸看了他一眼。或许是因为他的表情太过于认真,医生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说出话来,很是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根据已经有过的病例来说,这种冲击,醒不过来的几率是非常小的,近乎于没有。”

季晟天微微松了一口气,又继续问道:“那,什么时候会醒?”

医生又愣了一下,想了想,谨慎地摇了摇头。

季晟天顿时有些焦灼:“不知道?”

如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那和植物人有什么区别?

他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又紧张起来。然而也知道现在自己在这里碍手碍脚,非但什么用处都没有,还很有可能影响一生的治疗,他也一样没有办法,只能先行走回到病房去,看着两个病床上的人,默然无语。

过了几分钟,他才像是又想起来病房里还有其他人在,起身走到门边,同交警队长小声说了几句,看对方连连点头,这才走回到韩露病床边,继续拉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等到交警队长带着小交警们都走了,一直坐在吴钰床边,沉默不语的江怀远忽然抬起脸来,看了一眼季晟天。

“你刚刚跟他们说什么了?”他问道,声音里有一丝抹不去的紧张。

季晟天垂着头,看着韩露的脸,低声回答:“也没有说什么,就是告诉他们可以回去了,还有,这件事情要仔细查。”

“你不是他们交警队的人,就不要过多去干涉别人的任务。”江怀远干巴巴地说道,声音也有些没精打采。

季晟天的目光从韩露身上抬起来,落在了江怀远脸上。短短的时间,他有一次发现,对方脸上的皱纹似乎又多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也再没有了那种精气神,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股子不知道从何说起的颓废之感。

“爸,”季晟天斟酌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疏远她们,但我能感觉到,你对果果,不是没有感情。”

他平心静气地说道。一场车祸,他之前满肚子的愤懑都似乎在一瞬之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心里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要果果还活着,她还活着,不会永远这样睡下去,也不会不管他怎么喊都不理他,就很好。

江怀远蓦然无语。他不看季晟天,只看着病床上的吴钰,看着对方领口露出来的一小块带着伤疤的皮肤。由于吴钰平日里都穿着小领口的衣服,此时骤然换上这样的病号服,那道露出领口的伤疤就格外明显。

“果果能回来,我和她妈妈都很高兴。”他干巴巴地说着,声音里还带着意思神经质的紧张,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之意。

季晟天听着,问道:“既然是这样,你对果果,又何必……”

如果不是刚才江怀远一进门,眼睛立刻就落在韩璐身上,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转到吴钰身上,季晟天同样推断不出端倪。

可是他刚才的的确确看见了江怀远的眼神,这样的眼神让他一瞬间就泄掉了所有的火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江怀远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吴钰领下的伤疤,眼神里掺杂了一丝心疼。

“这么多年,我谁都不欠,就欠了家里,欠了她们母女两个。”江怀远叹道,声音里带着一股难言的悲哀,“小季,你现在也是建功立业最好的时候,该去拼的时候就要好好去拼,这种只想,你是懂的吧?”

季晟天点了点头。他凝视着韩露的睡颜,又补充了一句。

“但如果要我为了奋斗,放弃小果,那是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江怀远闻言,苦笑了一声。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说道,“我不过是想起,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一个势力服过软……可是后来,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样,那就能够怎么样的……你懂吗?我不答应他们的条件,不放过他们想放过的人,我在这条路上无愧于心,对得起法典,也对得起自己,可是她们……”

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丝恐惧。

“那次小果被人拐走的时候,我们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想救她,可是当时……”

他的目光和所有的老年人一样浑浊了起来,又带着一丝丝难以言喻的追忆之色。

“那个时候,我坚持相信,法律就是正义,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能与之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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