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从楼顶倾泻而下的积水,竟带着一股悠远而淡雅的清香,将这一片海域都染的芬芳无比。
船上有人好奇的去查看香味的来源,却发现,流水沟内,漂浮着朵朵碧青色的花朵,犹如翡翠碎落水中。

“少爷,天清树开花了!”

“少主,天清树活了!”

几个小姑娘纷纷用衣裙兜取那芳香四溢的落花,兴奋的喊叫着。

月光树下,不足一人高的天清树,在洁净的雨水下,紫色的枝干流光溢彩,里面鼓出一颗颗小小的绿芽,绽放出晶莹的花瓣来。

疯狂的绽放,疯狂的凋谢,犹如生命的一场盛宴……

***

凌谨遇白色的外袍内,是冰蚕丝所做的内衣,防水隔火效果一流,以至于血只能顺着他的肌肤,一直往下蜿蜒。

待绿影替他再次上药时,不得不提醒凌谨遇:“王上,今夜不宜再维持花开的模样,静养一夜,明日再见娘娘吧。”

船上的所有人,都被他们暗中盯着,叶城也被锁在实验室内,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而凌谨遇的寒毒平日没有机会反噬,如今趁着他体虚,终于爆发,绿影的神药也这艘船上的效果太差,根本无法完全抑制住。

“既要卸下所有的伪装,又要带上最美的面具……”凌谨遇在自己的房间,已撑不住花开的样子,早就恢复了原貌,脸色苍白的喃喃自语。

小狐狸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见凌谨遇根本没听进去自己的话,绿影叹了口气,求助的看向清虚上人。

这里,只有清虚上人有资格强行劝阻凌谨遇的行为。

“微臣以为,娘娘……是希望自己爱上花开。”

清虚上人一直在楼顶护驾,所以听到两人所有对话,他沉吟片刻,也不怕凌谨遇生气,说道。

“我还是不明白……她想要的最美的面具,是什么样的……”凌谨遇觉得凌天清话中有话。

当时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有他也看不懂的遗憾。

凌谨遇不明白,为何有遗憾。

“娘娘想要的,也许不是最美的面具,而是卸下所有的伪装。”清虚上人轻叹一声,“王上,您……还不愿以真身示人吗?”

“她绝不是想见到我。”凌谨遇闭上眼睛,端坐在椅子上,抬起胳膊,任由绿影再一层层包裹起伤口,哑声说道。

“娘娘或许……心有悔意,所以才将船开来南海……”一边还用内力维持着陌生侍卫模样的墨阳说道。

“是想让王上找到凤身吗?”绿影听到这个猜测,难得高兴起来,忍不住打断墨阳的话,问道。

“王上可曾想过,试探娘娘的态度?若娘娘有意破镜重圆,那……”

“破镜……怎能重圆?”凌谨遇听到这四个字,又想起当初凌天清说的决绝之话。

再者,他现在要的不是破镜重圆。

他要的是浑然一体。

不要有任何裂痕、崭新完好的镜子。

“王上莫不是……真的准备在此船用花开的身份,与娘娘……共度一生?”

清虚上人原本不想问,但上次凌谨遇回宫的反应的确奇怪,如今连胖老头逼驾,也置若罔闻,这让他不得不替大凌江山担心。

担心凌谨遇真的萌生退位之心。

他如今尚且年少,精力充沛,意气风发,大刀阔斧的革新王朝残留的陈旧腐烂之处,眼看凌氏王朝又要在他手中步入数百年来最为辉煌的时刻,重现当年太祖开国盛况,可竟要在这种关键时刻抛弃大好江山。

即使是蠢蛋,也不可能在这时候退位。

更何况精明冷血的让人敬畏的凌谨遇?

他自出生,接触的便是帝王之学,视江山子民为一生守护之物,绝不会因任何情感,而放弃祖上千年基业。

清虚上人是他的老师,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伯伯,清楚的知道凌谨遇的性格,所以在胖老头嚷嚷的时候,才没有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如果他知道,凌谨遇真的有退位之心,绝对会站在胖老头的那边。

凌氏王朝自从数百年前凤凰出山之后,只能勉强维稳,毕竟国土太大,加上最近几代皇帝不是固步自封安于享乐,便是太过仁慈,导致不少地方割据严重,一片骄奢腐败。

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个铁血征伐的凌谨遇,眼看能再度恢复凌氏王朝的辉煌,怎能让他为了一个女子,耽误国家大事?

“我这一生,从记事起,便只知学习如何坐稳王座。”凌谨遇待绿影包扎好伤口,才缓缓开口。

王座之上,的确有黄金和鲜花,但那之下,却遍布荆棘和铁钉,坐在上面,如立薄冰之上,让他一刻也不敢松懈,更无暇分心于王座之外的事情。

“只知,如何让自己的人民更为强壮,如何能保护国土不被战火侵扰,为这江山社稷,耗费所有精血……”

屋内三人,虽是陪伴凌谨遇最长久的人,但也从未听他谈论过自己的内心,不觉互相对视一眼。

“八岁随老将军出征,我虽贵为太子,却主动请缨冲在前锋,杀了整整一百二十人。”凌谨遇继续缓缓说道。

“那时,就有人暗中称我为‘修罗’,他们认为,我是地狱的孩子,我定会成为这个国家的梦魇。”凌谨遇扬了扬唇角,似乎想笑,却笑不出来,“也不配得到幸福。”

“此后,杀敌,屠城,灭国……我从不手软,更不会因为迂腐的世人言论而退让一步。”

“直到,再无人敢说我一句不是。”凌谨遇仰起头,看着屋顶的那颗夜明珠,漆黑的眼里,反射出明珠的亮芒。

“但我知道,王座之上,依旧是荆棘,即使我已为这个国家流尽最后一滴血,依旧会有许多人,在背后咒骂我是个魔鬼,以鲜血铸就王国的魔鬼。”

“王上,世人的眼睛,看到的世界,都是不同的,您只是秉行作为国君的正法,明正典刑,此乃国之幸事。”清虚上人安慰道。

“我从未,为自己而活过。”凌谨遇合上眼眸,平日俊美威严的让人不敢正视的面庞,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竟染上一丝脆弱的气息。

“我从未,想过自己……微小的幸福。”凌谨遇轻声说道。

“国泰民安,江山稳固,不就是王的幸福?”清虚上人也觉得很不妙,凌谨遇的话风不对。

“是,”凌谨遇终于掠过一丝苦笑,“是王的幸福。”

却不是……不是一个普通人所想要的幸福。

大情小爱,他不可兼得。

江山之情,与个人私情,世人往往会取前者,而他当初也是毫不迟疑的抛弃私情……

为这个江山,为别人而活,最终成为神或者魔鬼一样的存在。

她已认真接受自己和凌谨遇的故事落幕,从她出宫那天……就画上了鲜明的休止符。

所以,她无法想象,新的生活,新的恋人,如果依旧带着过往的味道,依旧有凌谨遇的阴影……

那和过往有什么区别?

她又何必费劲精力,从他身边一次次逃走?

灵与肉,只取前者。

花开才是她要的灵……

虽然花开总让她感觉十分矛盾,但那****答应花开“恋爱”,就是准备新的生活。

这些话,已在她心内说了无数次,就像是要说服什么似的。

永远没有人无法知道,看似豁达通透的凌天清,也会神经分裂似的一次次在心里挣扎着……

未来的另一个名字,叫做挣扎。

“少主?少主!”船长在等她指引方向,可等了许久,只见她琉璃般的眸子盯着航海图的某一处,不太像是在看航路,所以不得不连喊几声。

“哦……再掉头,从孤山岛绕过,继续往南。”凌天清拿着笔,点了点一处小岛,说道。

海上辽阔,只有临近中土大陆的那些岛屿被标注出来,更远一些的地方,无人到达过,航海图也就没有用了。

“孤山……岛?”船长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那……那是有名的海盗岛,方圆几十海里,无人敢靠近。”

普通的海贼,船长也遇到过不少,以这艘船的实力,根本不必在意他们。

但是孤山岛临近中土大陆,却能独立存留那么久的时间,作为海贼的窝点,连官兵都无可奈何,可见其凶残。

南有孤山,东有隐岛,这句话凌天清也听过。

如今所谓的“隐岛”,已经不存在了。

因为被她和凌谨遇一窝端掉了。

她清晰的记得,那时与凌谨遇的关系,因一起灭海贼,突然变得亲近起来。

而凌谨遇,也只有在可以用到你的时候,才会那么温柔……

凌天清脑中猛然冒出四个字拔、**、无、情!

经验丰富的老船长偷偷看着少主,见她脸色时喜时悲,与往日的平静大不一样,不觉有些惊异。

莫非真的恋爱了,所以从当初越来越冷静的理科女,渐渐变得有少女心了?

“官府不管,是因为孤山岛的强盗很聪明,只在海上犯事,从不上岸烧杀抢掠。”凌天清也察觉到自己想的太多,收回心神,恢复平静,说道。

当初隐岛的海贼,正是因为太猖狂,不停侵扰周围渔村和城镇,甚至和官府勾结,有谋反之心,凌谨遇也亲自前去围剿。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