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君此语,也是给在场的峣人一个交代。毕竟多数人对于峣国突然归夏毫无准备也不明所以,或许以为她动过甚不光彩的手脚。现在她明白说了,峣国是寻她认降,那即是说此事为峣王室主动提出。
冯妙君紧接着又道:“眼前这局面,于魏国来说未尝没有好处。”她目光巡视现场,不动声色,却未发现云崕的身影。她也不知自己该是什么心态,松一口气呢,还是提心吊胆?

萧衍倒要气得笑了:“哦?这么说来,长乐女王是煞费苦心、为我着想了?”

冯妙君不理他话中讥讽之意,平直道:“即便你攻破王宫,也未必能逮到太子妃母子。”黄金杵在地面上轻敲一下,“那么你就是破开结界杀入宗庙,也要等够七日才能取出基石。可是峣王廷的援军,最迟两天后一定会赶到,届时魏军必定还要陷入苦战。”她目光微闪,“挨到那时,魏军要花多少力气才能结束这场战争,那就是未知之数。”

印兹城事变太过突然,峣国各地勤王的军队都往这里赶来,并且晋王派出的援军也在翻山越岭之后即将抵达。两边一拍即合,魏军届时要是仍留在印兹城等着挖取基石,那可就是一番舍生忘死的大战!

这与萧衍速战速决的战略目标,无疑是大相径庭的。

萧衍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沉默不语。

冯妙君又道:“峣国并入新夏,各位足下所立已是新夏领土。根据协议,魏夏不得入侵对方疆域,否则必遭天谴。不过念在今回局势特殊,只要魏军立即西返,我不追究各位责任,也不会派遣大军追击。”她凝视萧衍,一字一句道,“魏王何不领军回返?若是明日启程,或许还能早燕军一步,从容布置。”

她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毕竟根据魏夏协议,我们两国要秋毫无犯呢。”

萧衍紧皱的眉头微松,哼了一声:“长乐女王巧舌如簧,萧某领教了。”很干脆地转头吩咐一声,“传令下去,退兵。”

这里已经变作新夏土地了,受协议制约,现在他不能带兵动眼前人一根汗毛。他不退兵又能如何?

冯妙君满面微笑:“魏王真是爽快人,长乐不送了。”

她这副笑容,倒和那人好像,真不愧是一路货色。萧衍斜睨着她道:“先莫得意,后头自会有人找你。”

冯妙君的笑意顿时收敛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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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军从印兹城内退走了。

他们来时如海啸,抱定毁灭一切的决心,离开时也如同退潮,干脆利落但是留下了满目疮痍。

战后的印兹城伤痕累累。

可是,大部分人毕竟都存活下来,那么城池还可以重建,经济依旧可以复苏。

探子来报,萧衍和大军一起退出印兹城二十里外,等待天明后撤军西返。他看起来信守协议,却也给冯妙君留下了无数烦恼。

接收峣国只是临时起意,这其中牵连太广,连她都头痛啊。

此时的峣人多有风骨,战争结束后她就要面临多大麻烦。

不过现在,冯妙君把这些事情暂时都推在一边,重新走了回去。

峣军看待她的眼神,已经不止是惊奇和疑虑了,还多了敬畏与审视。从今以后,这就是他们的国君?

她所到之处,人群自发如潮水退开。

宗庙里。

印兹城的危机已经解除,冯妙君却望见晗月公主眼角发红,不由得微微一怔:“怎么了?”

“天快亮了。”晗月公主声音哽咽。

“所以?”

“这是第七天了。”她小声道,“奉先……他要走了。”

到今日晌午,苗奉先的头七就过了。在当今世道,即便是他这样元神可以出窍的修行者也躲不过轮回之力,要被拘回地府去也。

对晗月公主而言,这才叫天人永隔。她慢慢坐倒椅中,哽咽着哀求道:“安安,你已经是只手遮天的人物,能不能想想办法,将奉先留在我的身边?”

生离死别,人间至苦。冯妙君能够体会,遂沉默不语。

将苗奉先留在世上的办法么……

外人都已退下,苗奉先从养魂木中现出身形,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柔声道:“危机已去,你且宽心。今后悉心教导麟儿,莫教他为宵小所乘。”顿了一顿,终是声音低喑,“你我缘尽,这是天意,只望来生再续。”

晗月公主失声痛哭。

苗奉先将脑袋抵在她额上,好半天才抬头望向冯妙君,眼里有感慨:“晗月母子积弱,容易被人利用。即便是晋王,未必没有其他打算。还望长乐女王庇佑他们。如此,我泉下有知才能心安。”

人心从不知足。眼前灭国灭城的危机过去,峣王廷的人马心思必然浮动,偏偏苗奉先的儿子还在,这可是根正苗红的王室血统继承人。峣廷老臣想扶他复立旧国都不须再找其他理由就能一呼百诺。

这一点,冯妙君最能感同身受。她身负安夏血脉,这就是新夏能复国的基础。

即使是晋王,对这外孙除了疼爱之外,难保就没有其他念想了。他若和峣王廷这帮老臣里应外合,新夏可就头疼不已。

冯妙君看着他,半晌无语。

站在苗奉先立场,当然希望峣国有朝一日可以复国,他的执念大概不输给傅灵川。可是为了晗月公主母子安危,为了儿子能够平安长大,他宁可将复国的希望亲手摁灭。

这一瞬间,冯妙君想起的是安夏王后,她也曾经爱女情深若此。

可是,聚萍乡的小河堤上那一幕,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摇摇头,将杂念赶出脑海,再定定望了望苗奉先一家三口。小王孙不知愁苦,一脸懵懂地看着双亲,苗奉先正在安慰以泪洗面的妻子。

留给他们夫妻相处的时间,只剩下短短几个时辰了。

再想想眼下的局势,冯妙君忽然闭起眼,心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这不是我份内之事。”她的声音平淡如水,“接手峣国,已是我所能为之极限。苗奉先,你已没有筹码再与我谈判。”

她回绝得这样干脆,令夫妻俩一齐愕然,晗月公主更是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她,一时都忘了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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