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连绵阴雨。
东乡亭,侯府。

细柳安静的跪坐在屋子里,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已经很久。小姑娘的身体变得僵硬,眼睛也不敢乱眨,就这样小声的问了句:“可以起来了吗?”

“不可以。”

细柳苦着脸,只能继续保持着僵硬的姿势。

但因为实在有些支撑不住,她偷偷拿开了放在膝盖上的手,去按摩已经发酸的小腿,并且偷偷让身体倾向左侧,以此来缓解被长时间压迫的双脚。

“坐直了!”

细柳赶紧收回手,挺直了身体,恢复之前的姿势,然后满脸可怜。

“表情要到位,再敢乱动,你就穿着裙子倒立去。”

细柳于是立即恢复之前的脸孔,再也不敢用表情求饶,甚至眼睛也不敢乱眨。

就这样,她又成为了不敢乱动的雕塑。

此刻,在细柳的对面,赵启明却是活动自如,不仅整个人趴在了地上,而且还吃着柿饼。要说非有什么不同之处,便是他手里拿着“铅笔”,正对着细柳在纸上素描。

几天之前,他通过诸葛神棍找到了配置油墨的方子,派人送去少府之后,赶上了春明时节雨纷飞,他再也没有出门或者见客,这几天始终在内院里呆着。

热气球的鼓风机已经快做好了,接下来就是设计阶段。与之前作坊设计不同,热气球这种东西的设计图很考验精度,所以画图的时候就需要更加适合的工具。

圆规与木尺是这个年代的木匠必备的东西,借过来也可以直接用,但传统的毛笔用来画图,实在是件折磨人的事情。所以赵启明想了办法,用木炭做成笔芯,再用废纸包裹起来,就有了最原始的“铅笔”。

当然,此铅笔非彼铅笔。因为工艺的关系,无法将木炭做成的笔芯弄得很细,所以赵启明做出来的铅笔,有大拇指那么粗。说起来也不是很方便,但也总好过毛笔。

此刻,他心血来潮,要用铅笔为细柳素描。

然而他并不是专业的画家,只是业务爱好的水平,因此总是画的不好。而细柳也并非专业的模特,完全是美术学院门口经过的路人水平,根本无法长久的保持姿势。

就这样,花了不少的时间,赵启明才终于将素描完成。

他撑起身体,看了看自己的作品,然后满意的说:“好了。”

听到这话,细柳长出了口气,然后身体就像麻袋似得软下来,瘫坐在地上。

“看看不?”赵启明问。

细柳其实并不知道赵启明刚才在干什么,所以有些茫然。

而赵启明也没等她回答,就吃掉手里的柿饼,将素描画翻过来,对着细柳。

细柳被吓到了,她最初的反应是脸红。因为她没想到赵启明让她不准动,是为了给她作画。而她从小到大,也没人给她做过画。这让她感到很是害羞。

不过害羞的同时,她也关心自己在画里的样子。老实说,赵启明画出来的东西,她还是头次见到,是否有美感她不知道,首先感觉到这画中人真是像极了她。

“就像照镜子。”细柳惊呼。

这让赵启明很是自得:“咱们的传统国画,注重的是气质和意境,我这个叫素描,没有那么多复杂的追求,就是要画的像。”

细柳们猛点头,其实她并不知道赵启明在说什么,但也不妨碍她高兴。

想到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给她作画,而且还是小侯爷所作,细柳就忍不住害羞脸红。她接过素描图,害羞的看了半天,她终于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我的下巴和脖子,怎么会那么黑呀?”细柳害羞的嘀咕了声。

“这是阴影,处理手法而已。”

细柳仔细看了看,发现的确是阴影。而且正是因为这些阴影,才让画里的人和她这么想象。她不再认为赵启明把他画黑了,只剩下高兴,笑着把素描图拿起来,呼呼地想吹干墨迹。

“这是铅笔,没墨。”赵启明忍不住笑了。

可细柳哪里知道那么多,听赵启明说没墨,就停止了吹墨的动作,然后高兴的把素描图抱在怀里,抬起头害羞的看着赵启明,小声问了句:“可以送给奴婢吗?”

“当然。”

听到这话,细柳咬了咬嘴唇,又拿起素描图看个不停。

事实上,哪怕赵启明画的不好,她也会很高兴。因为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为她作画,而且这还是赵启明画的。这让她忽然有点后悔,刚才坐着的时候没有更端正些。

“下次的话,绝对不会乱动了。”这样想着,细柳心里很是甜蜜。

赵启明当然不知道小姑娘的那些心思,也只是心血来潮画着玩而已。

见细柳高兴,他又吃了块柿饼,然后重新趴下来,开始干正事。

经过了静安公主的提醒,他就已经决定帮助诸葛神棍进行热气球的研究。而现在,热气球的鼓风机就快完成,数据也已经被算了出来,那么剩下的就是具体的制作了。

而制作之前的设计图,老骗子当然干不来的。

在赵启明看来,如果只是将热气球的概念描述出来,没有经过数学训练的工匠根本就无法完成。这就需要他亲自操刀,画出精确的设计图,让工匠们看的明白。

所以此刻,他拿着铅笔,用尺子和圆规,开始了作图。

而细柳抱着素描图胡思乱想了半天,终于意识到小侯爷要用工,于是赶紧挪到了赵启明的身后跪坐下来,就像往常那样待命,只不过今天没什么心思,悄悄把素描图看了又看。

“帮我削下。”赵启明正用圆规画图,抽空把铅笔递给细柳。

细柳如同条件反射,要伸手去研墨。但很快她就发现,小侯爷今天用功是不用墨的。所以她有些迟疑的接过那根奇怪的“铅笔”,然后不知所措的看着赵启明。

“怎么了?”赵启明回头,然后忽然想起什么:“对,好像没告诉你怎么削。”

细柳茫然的拿着铅笔。

于是赵启明坐了起来,拿过旁边的小刀,朝细柳说:“仔细看着,好好学。”

细柳猛点头,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还挪着往赵启明身边靠近了些。

“这铅笔用不了多久,里面的笔芯就会被磨损,这时候就需要用刀,削掉包裹着笔芯的纸。”赵启明演示着,然后用了个很好的比喻:“就像厨房里给莴笋去皮。”

细柳看着赵启明的动作,点了点头,然后说:“奴婢应该会了。”

“那你试试。”赵启明将铅笔和小刀给了细柳。

她原以为细柳会因为生疏,把笔芯也给削断了,然而细柳不仅心灵手巧,关键是格外细心,削掉的都是废纸,根本就没有弄断笔芯。

那跪坐在地上,低着头认真削铅笔的样子,看上去很是乖巧。

这让赵启明总是忍不住去看,然后发自内心的感叹,还是当侯爷好。毕竟当年他上小学的时候,因为笨手笨脚总把铅笔削断,为此浪费了很多的钱,还从来没有女同学愿意帮他的忙。

说起来,如果当年上学有细柳这样的同桌,那可真是太幸福了。

很快,细柳就把铅笔削好了。而赵启明也重新开始画图。

门外仍然是烟雨蒙蒙。

赵启明全身心投入的画图,而细柳安静的跪坐在他的后面,美滋滋的看着素描图。等需要削铅笔的时候,赵启明就头也不回的将铅笔伸过去,而细柳总是很快就替他削好。

不知不觉间,很长时间过去了。

赵启明仍然在用功,细柳也还在看着素描图。

倒是门外的烟雨停了下来,逐渐云开雾散,有阳光投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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